他后来也思来想去,觉得所有一切都与自己那一日对邓大人所讲的话相关。
只是没想明白,在富乐院里一个半时辰,他问了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
从狱里放出来,做了个柴薪吏,他不知是不是与邓知府有关,觉得从此无相见,无所谓。
偶尔想起也认命,人家邓大人,那才叫栋梁俊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自己不过就是只蝼蚁。
正胡乱想着,差役催道:“张兄,快与我往内城去。”
张德柱让差役到门口等,从箱子里取出二十两银子装腰袋里。
这样的大人物要见自己,他无论如何转不过这个弯儿,多装点银子以防万一。
进了府门,忍不住东瞅西看,宏大的府门之后,是宽敞的庭院。两旁厢房,着官服的人不时进出,差役低头前面走,张德柱低头后面跟着。
他悄悄抬眼看,见大堂的门大开,两旁各站两个衙役,里面显得阴森又堂皇。
到了台阶之下,差役对上面一个头罩网巾、挎刀的中年人说了声:“何爷,人到了。”便转身走了。
中年人摆了下手,带他进了大堂旁边的一间大屋,邓知府正与另一个官老爷坐着说话。
张德柱自然认得,跪下磕头道:“小民张德柱拜见知府大人。”
邓知府呵呵笑了两声,“张德柱,起来说话。”
张德柱起身垂手低头,抬眼扫了一下邓知府,见他与先前无二,只是眼下满面春风,不似当时那么心事重。心想,看来不是什么坏事找我。
邓知府:“张德柱,你且放下心,你我毕竟有些缘分,我找你来,问问出狱之后的境遇。”
张德柱拱手道:“蒙大人恩惠,小民逃过一劫,又蒙官家不弃,在东外城做户房巡检,好歹有碗饭吃。”
邓知府:“你觉得自己冤吗?胡海砍头了,你没银子赚了,不会心里骂我吧。”
张德柱:“若不是大人英明,掉脑袋的便是我,小民感大人的恩。”
邓知府:“你眼下还做柴薪吏?”
张德柱:“不瞒大人,小民牙纪做不成了,做户房巡检又养不起自个儿,曾挑担到集市上卖些针头线脑之类补贴日常。”
邓知府:“你成家了?”
张德柱:“小民不曾成家。”
邓知府对边上的官员道:“钟副主事,做你们户房的柴薪吏也不易,连吃饭还得另找门路。”
钟副主事道:“确实如此,若吃饱饭菜,便无衣穿。”
面对救命恩人,张德柱自是无所相瞒,“后来小民开了家瓷器店,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
邓知府:“看你这打扮确不似柴薪吏的营生。”
说完,邓知府挥了下手,门口的中年人便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屋内就剩三人,邓知府问:“叫你来是有件事情相问。”
张德柱:“大人请讲。”
邓知府大体说了下欲查清平阳城娼门的事,最后道:“本府欲让你去办此事,只为你不仅对娼门熟悉,又有些城府,只是记得勿对外面讲。”
谁知张德柱跪下道:“小民感谢大人信任。只是自出狱后,先是穷困,进不了娼门;后来小民发誓再也不去那种地方。即使手里有了几锭银子,也与那里再无关联,想来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邓知府:“居然戒了?这是好事啊,我自不能让你再去了。”
张德柱听不出邓知府是何意图,以为他生气了,磕头道:“大人若命小人去,小人这便去。”
邓知府和钟副主事都笑了,邓知府道:“不用害怕,起来说话。”
顿了一下道:“此事并不十分紧急,我慢慢寻其他人操办。你方才说开了瓷器店,货从何处来?”
张德柱:“一为本地,来自太原西,瓷质粗黑易裂,普通百姓日常所用。一为外地,自洛阳来,多为景德瓷,瓷质上佳,多为富户和上等酒楼所用。”
邓知府:“我平阳不能烧瓷么?”
张德柱:“回大人,不能。烧瓷并非一般泥土,而是专门粘性、瓷实之瓷土,附近有瓷土方能建瓷窑。二者,烧瓷需成熟工匠师傅,这样的工匠师傅都聚在世代相传的烧瓷之地,我平阳无此传统。”
邓知府:“人家有咱没有的东西,就得让人家赚咱的银子,反之我们也要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这样互通有无,大家才能一起过日子。钟副主事,你说此理通否?”
钟副主事:“大人所言极是。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一百五十九府地理、物产各不相同,唯互通有无、相依而生,才得天下一统,盛世太平。”
邓知府对张德柱道:“你且先回。既然发了誓,不再进娼门,大丈夫就要管得住腿,该干的,不想干也得干,不该干的,想干也不能干。”
张德柱:“大人教诲,小人铭记,随时听候大人召唤。”说完,磕头告辞。
出了府衙,张德柱心里慌慌着稳不下来,这么大的官老爷,与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劝自己好好活着。
“我张德柱要干出个人模样来”,他心里发着狠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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