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不由苦笑道:“这话后半截倒是有人跟我说过的……”
李枢心中微动,便要询问,可也就是此时,营中鼓声忽然响起,惊得几人齐齐变色……要知道,这可不是每日早间击鼓聚众,这大下午的,上不接三下不及四,必是有要害军情。
果然,李枢照例不露面,崔玄臣随从宇文万筹往中军大帐而去,路上遇到其他团首,便先将杂七杂八的谣言听了个够,这个说是陆夫人从海路绕后成功,要前后夹击了;那个说是黜龙军援军主力已到,要商议对策;还有人说,的确是有人绕海路了,但不是陆夫人,而是黜龙军,他们从晋北过来的,现在得赶紧撤。
最后众人按住性子来到中军大帐……所谓中军大帐倒不是个大帐,而是跟黜龙帮当年路边开会时一样,临时搭了个乘凉窝棚,然后很快知道了具体消息——沼泽对面,相距三十里,相持了近二十日的黜龙军主力突然拔营走了。
走的是干干净净,走的是猝不及防。
“那就进军呀?”沉默了半晌,一名团首略显不解的站起身来。“咱们不就是在等他们撤军吗?赶紧追上去呀!还是你们怕打头阵?”
“不是这么简单的。”有人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十万大军,几十个战团,四城两卫的兵马,都押在这里,若是人家诱咱们深入,然后在这鹿野泽南头一败涂地了,可就全完了……得慎重些。”
“可不是吗?”又有人言语戏谑。“之前宇文团首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了,黜龙军强横,咱们十几万人虽是对方数倍,但也最好不要攻,而是往后退,诱敌深入,在鹿野泽这一头吃掉他们……看来宇文团首当年没白去河北一遭,也没白担着黜龙帮头领的身份,都想一块去了。只是按照这个路数,那到底是对面两三万人强一些呢,还是咱们十多万人强一些?”
众人哄笑,但也有少数人没笑。
过了片刻,随着蓝大温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下去,笑声还是迅速停止了。
“宇文头领谨慎些有什么过错吗?黜龙帮强横是说假话吗?”蓝大温脸色极为难看。“整个北地愿意反黜龙帮的家底子都在这里,一个不慎,就什么都没了,怎么反而要被嘲笑?要说嘲笑,之前不愿意让你们主动进攻的也是我,我也是畏敌?要不要也来笑我几声?!”
满满腾腾的大帐内并没有人再驳斥,但各种动作,咳嗽、喘息的杂音还是很明显。
蓝大温叹了口气,继续肃然道:“都好好说话,前面应该是个怎么样的局势,该怎么应对?”
“我还是那句话,应该追上去打!”第一个开口的人重申道。“古往今来,但凡想要做事,哪有拥兵十万不敢动弹的?这不是笑话吗?!”
“确实,哪有拥兵十万却不敢进的道理?”
“就是,真到了鹿野泽南边,咱们也不是瞎子聋子,在座的有几个没去过那边扎春跑秋?那边的地理也是我们熟悉才对……他们才来几天呀,难道就会反客为主了?”
“不错,他们耍不了什么阴谋。”
“如此说来,便是黜龙军有谋划,也只是阳谋了?”很多人赞同出击,但蓝大温听完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继续询问。“阳谋又如何?”
“那就是大队援军到了?诱我们深入,然后反过来包围?”
“不可能……援军差不多能到个先锋就不错了,断不可能来五万以上援军……天这么热是一回事,掷刀岭那破地方他想过那么多人也得慢慢过呀!”
“这倒是……”
“那就应该是援军的先锋精锐到了,不是说有三百奇经踏白骑吗?”
“三百奇经且两说,这个思路是对的,之前其实是他们不敢退,又担心身后荡魔卫的人起来闹事断了他们后路,现在有了一些精锐接应,赶紧退到城里,省的后路被断……接下来就是守城了。”
“大队援军不好从掷刀岭过,会不会从海上来?”有人再问。
“倒不用担心这件事。”蓝大温主动解释了一下。“东面海上赶不及,西面苦海这边,陆……陆夫人已经将观海、听涛二镇的船队尽数发到奔马城港口……原本的计划是,若当面再没机会,就分一支兵马渡海绕后。”话到这里,蓝大温强调了一句。“他们想从苦海来,船队只能依靠晋北与幽州,根本不成规制,更不要说跟我们的船队比。”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就是了!赶紧打,现在就出兵!”还是第一位开口的那人大声喧哗。“你们怕死,我们这些战团冲在前面,顺便做侦查了……真有万一,或者黜龙军厉害的紧,折了我们一个两个三个战团,也不耽误你们的大局,反而替你们挡了黜龙军的锋锐!有什么可怕的?!”
“程团首!”有人扬声以对。“赶紧打是对的,现在就出兵也是对的,反正都要派整团的人去侦查,可是要不把一些话说清楚……你乐意送死,我们却不乐意!”
“什么话?”还是那人质问过来。
“蓝公。”接话的人回头来看蓝大温,手却指向了座中靠前的几人。“这些人明明指望着我们卖命替他们保全权势,为何反而总坐在这里,宛若木偶,每一次都像看傻子一般来看我们议论……我今日说清楚,若是我们过了鹿野泽,他们觉得危机过了,驻军不动,或者干脆回城怎么办?蓝公,我们是冲着你的威名来的,你要给我们说清楚才行!”
蓝大温面色严肃。
其实这就是联军内部最大的一个分野所在了,零散的战团以及西部四城两卫的直属力量,前者激进,后者保守,前者来源驳杂,指挥体系混,后者因为受陆夫人在内的实力派支持,所以立场一致。
蓝大温也没有想到,这些战团团首会在局势发生变化的同时,选择逼宫。
但问题就是这个问题,你得解决……要么压服这些团首,要么做出承诺。
而在再一次扫视了在场密集的人群之后,蓝大温犹豫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你放心,断没有让你们独自上前,而他们在后面坐收其利的道理……这仗本来就是为他们打的。”
闻得此言,大棚下许多人都愕然起来,就连明显是串通好的几位团首都有些诧异,那几位城里来的正规军将领也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询问。
纷乱中,好几个人想要起身鼓噪。
“好了!”蓝大温忽然作色。“我意已决,从今日起,无论进退,战团跟镇守府的兵马都要齐头并进……先从现在开始,程团首,你带着你的团,还有听涛城的李郎将一起出兵,先去侦查,立即去,探马一刻钟一报,两边都要报。”
那程团首被拿捏住,委实无奈,只能起身拱手:“蓝公这般说了,我程瞎子自然要尽心尽力。”
随即,众目睽睽之下,那来自听涛城的郎将李郎将也只好闷声起身,与程团首一起去了。
人既走,蓝大温又来看剩下人,继续凛然相告:“不止是他们,待会哨骑回报,要是前方无碍,咱们继续进军,按照原计划扫荡落钵原,或驱逐对方,或困城断后,都要战团与镇守府的兵马并行,谁也不能藏在这里!”
听这意思,竟是已经决定出兵了,而不知道是不是本就赞同出兵,又或者是慑于对方威望,并无人立即起身决绝反对。
倒是宇文万筹,回头瞥了身后立着的那位崔先生一眼,心知肚明,这是之前此人和李枢的言语,起到作用了,但是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意见表达清楚。
一念至此,其人主动起身,拱手来问:“蓝公,此战已经定下了吗?就是要过鹿野泽出击吗?不能谨守吗?若是那张首席自领着三百踏白骑到,怕是能……”
话还没说完,周围便哄笑起来。
蓝大温也无奈,只能指着众人来言:“宇文团首,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尊重你是唯一往河北一行见识过黜龙军的实力的团首,但是,我受人所托,掌管这里的联军,你看这里的人,只有你一人反对出战,其余大多赞同,你说,我还能只听你一人的道理吗?”
宇文万筹便也苦涩起来。
也就是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飘飘渺渺,分不出来路,似乎在棚内,又似乎在棚外,偏偏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宇文团首,你这就是为难蓝司命了,便是蓝司命心里也认定了你的道理,恐怕也得出兵吧?”
棚内许多人,闻言都有些紧张防备之态,但也有几人赶紧起身,以作姿态。
宇文万筹则只能低头继续朝前方行礼:“还请刘公赐教。”
“有什么可赐教的?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一人从棚外走进来,阳光下清晰可见空中烟尘尽数被分开,露出细长身形,长须凤眼,却是一身布衣,腰中挂着几个囊袋瓶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正是北地这几年风生水起,外来之人却据了冰流城的宗师刘文周。
而说来也怪,刘文周此人来了以后,那冰流城短短几年便水流枯竭,硬生生被改了名唤作冰沼城,以至于各处传来流言,说是这位出身金戈夫子门下的宗师修了邪法,能盗地气,冰沼城就是他的杰作……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地众人对这位跟陆夫人结了盟,理论上的宗师盟友还是带着几分审视。
“宇文团首。”刘文周根本没有理会其余几人的行礼,也没有理会蓝大温难堪的脸色,直接来到宇文万筹身前负手而立。“你以为若是守下去的话,咱们的粮草能支撑这十万人几日?我直白告诉你,便是撑到秋日,明年开春也将无半分军粮,到时候人家再来,怎么办?守城都没法守!”
宇文万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怎么可能呢?人总要试一试才甘心的,不然来这里干吗?”刘文周失笑道。“而到了眼下,人家果然撤了,露出缝隙来,咱们要么向前,将几十个战团撒到南部就食,要么散了军势,就此不管。而原本陆夫人与蓝司命商议的是,到时候将战团撒出去,本军在此驻守,观前方局势……”
“刘公!”蓝大温忽然打断对方。
“这有何妨?”刘文周回头言道。“蓝司命不是也意识到这么干不对,主动更改了方略吗?”
蓝大温无奈,只能板着脸提醒:“我已经不是司命了,请刘公不要这么称呼我。”
刘文周点点头,似乎想继续与宇文万筹说些什么,但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其实,这些道理说不说都无所谓,倒是那位程团首一句话就足够了……古往今来,要做事情的,哪有十万之众不敢向前的?”
听到这里,宇文万筹也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蓝大温也赶紧严肃询问:“刘公,你难得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的吗?”
“自然不是。”刘文周捏着胡子笑道。“我来是想问,黜龙帮发了精锐来支援,会不会有踏白骑?而那位张首席又会不会亲自领着踏白骑过来?”
蓝大温无奈,只能摇头:“这得等情报传回来。”
“传回来,告诉我。”刘文周说完,居然又转身离开了棚子。
人一走,棚子下面的人大多松了口气,蓝大温也觉得无趣,直接挥手:“现在都回去整备兵马……我随时调遣,此外,日落前惯例汇集。”
众人也都不敢怠慢,纷纷应声,然后乱哄哄回去了。
回到营中,崔玄臣则将棚下见闻一一说与李枢,得知情况后,李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待进一步关键情报再做打算。
而这个情报来的比想象中要快。
诚如那些团首们所言,鹿野泽以南,他们知根知底,黜龙军才是外来者,而且是刚刚杀过人的外来者,所以,当程瞎子越过黜龙军遗弃的完整营寨,来到一处相熟市集时,立即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最关键情报——黜龙帮援军确实到了,铁山卫出身的那个张首席亲自领着的,但据说只有八百骑。
“宇文”旗帜下,听到这个叙述后,李枢、崔玄臣、宇文万筹都有些失态。
几人几次想把那个猜想说出来,但最终都闭了嘴。
过了半晌,还是宇文万筹无奈起身:“我先去一趟,晚间军议,务必再劝一劝,让他们晓得,若有……若有八百踏白骑,十万之众是真的是,真的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但真的要小心再小心。”
“没用的!”崔玄臣跺了一下脚。“你自己心里又不是不明白……北地没人有这种大战的经验,而这种气氛下,你一个人的意见没有用!”
宇文万筹都要哭了:“可我既然知道危险,总得去劝劝。”
“那就去吧。”就在这时,李枢忽然向前,摸住了对方双手。“但宇文团首,咱们对他人尽心尽力之后也得同时想想自家……你是黜龙帮的头领,之前却接应我们去陆夫人那里,现在又真切领兵在他对面,便是叛徒了,张行此人断不会饶你……听我一句劝,咱们先尽心尽力,若事不成,没必要白白送死,渡河去巫族吧!”
宇文万筹本想说些什么,但只能苦笑,然后转身匆匆而去。
下午阳光下,目送对方离开后,李枢与崔玄臣对视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不是离开这个营寨内的高地,而是毫不犹豫,各自跨上一匹马,径直出营往北去了。
没错,两人已经意识到,再不走,是要死人的。
另一边,宇文万筹的劝说果然没有起作用,他对八百踏白骑的臆想被人一句话就顶了过来——“宇文团首这是把张行当成黑帝爷了!”
而与此同时,前方情报继续转回,部队也依次进发不停。
到了日落前,联军已经通过多方面的情报源确定,当面之黜龙军确系正在往南面落钵城撤离,而黜龙帮确系也只派了八百骑过来,但是很有可能有一位宗师白有思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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