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督六营兵马也抵达幽州城下,就势屯驻,白有思也回信,将马上轻身北上。
张行、李定闻得消息,不再犹豫,立即越过螺山,进入安乐,并于四月初八,来到别名掷刀岭的燕山北麓通道跟前,而黜龙军在此地已经猬集了近十四个营,刘黑榥、侯君束更是早早越过了掷刀岭,正式进入北地。
也就是此时,有客自北面来。
“黑司命,如何来的这般慢?”山谷军营的大门口,张行见到来人,远远便笑。
配着直刀、挂着白狼尾的黑延也远远翻身下马来笑:“老夫还想问呢,张首席怎么这般快?”
双方笑了一笑,各自上前问候、寒暄,倒是都没有急着说眼下的利害干系,只是一边往营中去一边做叙旧,张行这边说了河北进展过快的事情,黑延那边着重问了落龙滩刺龙之事,然后也说了他们的事情。
原来,北地春日来的晚,三月间正是黑帝爷大祭和春耕的时候,黑延等人也去了黑水做祭典,也与大司命那边讨论了夏季与黜龙帮来夹击幽州的时候,结果没成想黜龙帮居然直接打到北地了。
归根到底,就是黜龙帮打的太快了。
“这是证位成龙了。”来到营中,只在军帐外面牵了凳子落座的黑延幽幽叹道。“势不可当,势不可当。”
坐在对面的张行也笑:“想要黜龙,总得先有真龙的本事。”
黑延点点头,却没有继续闲聊下去,而是有些沉思之态,似乎是在筹措语句,旁边围拢的黜龙帮精英与对面随同而来的白狼卫诸人,也都有些紧张起来。
“黑司命。”张行面色如常,主动来问。“我有件事情稍显好奇……之前两年,就听说白狼卫与柳城打起来了,这两年陆夫人也把八公中的北四公给整饬的差不多了,可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取下柳城,而陆夫人也没有取下北面那几个卫呢?”
“这个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了。”黑延被打断思路,苦笑一声。“是有些相互忌惮,不好出全力坏了古早规矩的意思,但北地冬日长一些,打起仗来束手束脚也是有的,包括柳城这里,我们之前不是没动过心思把柳城打下来,可之前柳城背靠着幽州我们不好下手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
“至于陆夫人那里的事情,怕是张首席要去北面黑水走一遭问问大司命了。”
“一定要去的。”张行正色应声。“实际上,我准备让李定李龙头来领军,我亲自北上走一遭,我妻三娘也想见一见大司命,她速度快,应该很快能追上。”
黑延点点头,然后忽然肃然来问:“张首席是一定要全取北地吗?”
“不错。”张行坦荡应声。“黜龙帮既求一统天下,怎么可能放弃就在身侧的北地呢?而从我个人而言,本就是北地出身,既建立黜龙帮以遂生平之志,又怎么可能不囊括家乡呢?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黑司命没有想过吗?”
黑延迟疑了片刻:“若是如此,张首席准备如何处置我们荡魔卫呢?”
“其一,我绝不会用处置二字来对待荡魔卫,我本出身于此,两家又素来和睦,自然希望两家能合而并之。”张行即刻应声。“其二,至于如何合而并之,却正是我去见大司命要说的事情……当然,黑司命若是沿途随行,咱们自然可以先做探讨。”
黑延再度沉默了下来,良久方才再度开口:“事关大的方略,我的确不好多说,但是张首席,我还是白狼卫新上任的正司命,须为白狼卫替你要个保证……”
“我从大司命那里回来之前,只夺柳城、落钵城……散落在各处的战团,只要主动离开这两地,我军也不做追击。”张行随即补充。“还望白狼卫的兄弟主动替我与铁山卫做个联系,一起控制住局面。”
黑延终于无话可说,半晌起身:“既如此,咱们宜快不宜迟,不知道张首席要带多少人?”
“三十骑足矣。”张行端坐不动,稍作解释,然后又看向身侧一人。“如何,可要同行?”
被问到之人,也就是黜龙帮大头领贾越了,闻言也随之起身:“本有此意。”
“那就去吧。”张行终于也站起身来。
倒是黑延此时有些不安:“张首席要不要多带些人?不是说有三百骑踏白骑吗?还有一位姓牛的宗师?”
“无妨。”张行摆手道。“我自去北地黑水见大司命,难道还要担心安全不成?而退一万步说,最后没有好结果,翻了脸,我也不信大司命会当场扣下我;反过来说,我带了踏白骑与牛大头领一起去,翻了脸,荡魔卫要留下我,难道还能跳的出来?”
黑延无奈,只能点头。
既定下方略,张行一行人便即刻动身……乃是真的即刻动身,十骑准备将,十骑文书,十骑参谋,加上张行、贾越,以及确实不放心要随行的秦宝,而黑延那里则是选择留下十人襄助联络,自己则与二十骑白狼卫武士随行……双方不过五十骑出头,一人双骑,直接就出发了。
很显然,张行这里的人选和补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实际上,早在螺山时,文书之间就出了点小插曲……许敬祖坚定的要随行,而眼见如此,原本并不准备冒险北上享受北地风情的封常却也改变了主意,主动寻求随行,结果入了山后,这厮不知为何,复又感染了风寒。
当然,还是许敬祖领队。
回到眼前,从进入掷刀岭的那一刻,张行便晓得为什么会有这个名称和那个传说了,因为整个山岭中的通道都仿佛是被乱刀切过一般,虽有坍塌冲刷,植被遮蔽,也不能遮掩这种奇怪地貌的大略。
尤其是中间很多石层,都被整齐切割,两侧俱是高低悬崖。
张行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有大宗师以上的高手,在此山中以真气开伐道路所致,甚至就是有真龙神仙一般的人物,直接在空中划开地形。
从这个角度来说,怪不得掷刀岭与红山齐名,都是这个世界超凡力量的直接体现。
走了一阵子,来到一处路口,前方道路被山洪冲垮,白狼卫的人轻车熟路,试图夯实碎土再过去,秦宝、贾越也去帮忙,也就是这个时候,张行注意到了路边露出的石碑。
他走了过去,认真的打量。
但是很可惜,跟卢思道一样,他也读的似是而非。
“这是古字。”黑延稍作解释。“据说是黑帝爷跟赤帝、罪龙争雄时的文字……据说那时候只能刻在石碑与铜铁之上。”
原来是金文……张行心中恍然,怪不得能看出许多字形,却多不认得。
不过,这个世界的文字也是从甲骨文一步步演化来的吗?为什么不让造字的那位圣贤直接感悟到小篆或者楷书呢?
张行此时再来想这些事情,就已经没有畏惧和不安了,而是带着某种趣味性的审视心态。
黑延在旁,继续解释,大概是说这篇文字应该是黑帝爷当年从此处出兵南下与那两位争雄中的某一次出兵记录,记载了出兵的人数、日期,会从的部落名称与数量,有几条真龙开道,然后占卜说大吉云云。
很典型的金文类型。
“几条真龙开道?”张行看了看周边这刀割一般的道路。
“确实有人说,这些道路不是祖帝掷刀所开,而是至尊或者至尊座下真龙所开。”黑延负手笑道。“毕竟,虽说红山一战后大多数真龙都少见现身,可一直到现在,吞风君都还在那大兴山上,天晴的时候常常有人看到,刮风的时候则常常有人听到……大家自然会有所联想。”
“这倒是人之常情。”张行微微颔首。“我从进了这道山岭便知道又一番天地了……之前在落龙滩时也是这般感觉,仿佛跟中原相比就是两个世界一般,一头是凡人的,另一头是真龙神仙的。”
“谁说不是呢?”黑延微微凛然。“我去河北,也有这些感触。”
“那黑司命,你说是哪个世界好一些呢?凡人的,还是真龙神仙的?”张行忽然来问。
黑延捻着腰中白狼尾,一时沉吟不定,半晌方才失笑来答:“这可不好说。”
“不好说就是说了。”张行也不由失笑。
“这算说什么了?张首席可不要乱讲。”黑延赶紧纠正。
张行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在这个当口,远处那些人就来呼喊,说是道路已通……黑延心中发慌,赶紧先离开了石碑,张行随之而去,身后许敬祖在内的几名文书则忍不住面面相觑,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然而,众人跟上,重新上马,刚刚越过那段被冲垮的路,却又各自随着为首之人勒马,因为就在那段路的前面,又一块巨大的石碑跟前,一个人似乎等待了许久一般,赶紧起身,然后举着手中事物奋力摇晃,胸前的铜镜也随着乱晃。
张行难得去看了眼腰中那个许久不用的罗盘,然后重新抬头微笑以对:“怀绩公,许久不见,你风采依旧,如何在这里?”
那人,也就怀抱神镜的王怀绩了,闻言赶紧走上前来,一边过来一边还将手中书卷高高举起:“当然是在这里等着张首席了!张首席,你的书!你本该两年前就来取,如何来的这般晚?”
张行笑而不语,只是安静等对方过来。
倒是秦宝、许敬祖等人不由面露好奇,他们都听过此人之神异,却是第一次相见,而贾越与黑延则各自肃然,一动都不敢动,只是忍不住目光往张行与这人身上反复去看罢了。
王怀绩过来,将书卷递上。
张行就在黄骠马接过,直接打开,果然是《六韬》缺失的第一二卷,也就是《文韬》与《武韬》。
然而,其人翻看一二,便将这两卷书随手递给了身侧秦宝,然后含笑来看马前之人:“怀绩公,可能确实差两年,这两卷书来的有些晚了?”
王怀绩愣了一愣,不由疑惑:“这么好的书,怎么会晚呢?”
“当然会晚,前两卷之精义,也就是天下归于天下人,同天下之利者而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失天下,我已经清楚无误告诉天下所有人了。”张行缓缓言道。“至于说得此道者可谓受天命,可掌师征伐天下,我也已经身体力行做了证明,尤其是近来扫平河北,更得其中三味……那敢问怀绩公,有没有这两卷书,又有什么区别呢?
“甚至,我以凡人之身而行此道,难道不比借此天书而求天命要强一些吗?而阁下屡屡助我寻此书,是看重这书呢,还是看重我是否能行此道呢?”
王怀绩再度愣了一愣,不由抱着镜子叹了口气:“说的不错,你自行其道,将来更有说法,反倒是我着相了……只想着你要去北面,担心你被人套住,才仓促了一些。”
张行状若不解,回头来问黑延:“被北面哪个人套住?”
黑延干笑了一声,没有吭声。
而王怀绩则往一侧让开身位,然后催促:“既有底气,那就去吧!只是务必小心,有人表面看起来大度沉稳,不拘小节,其实内里又爱面子又小气,还总喜欢玩弄人心……我就不去了,省的被人记挂。”
张行点点头,只当没听懂,却是直接打马过去了。
四月初七,张行越过掷刀岭,来到他……阔别已久的北地。
而甫一来到原野之中,他便清晰听到,远处中央山脉的上空云层中,赫然有一声龙吟。而仅仅是这么一声龙吟,他体内的寒冰真气便隐约鼓荡起来。
正所谓:帆翅初张处,云鹏怒翼同。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