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
他没有冒然上门。
林雀知道,他担心他的出现会让她家里的形势更加难以收场。
一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
有外人在场,面子功夫就格外大,小事也能闹成大事儿。
林雀打开窗户,探了半个身子再窗外,嘴唇一张一合,无声说:“等我——”
他抬起右手手臂,手指是ok的手势。
林雀关了窗,打开卧室门,径直往外走。
林母听到动静,跟着打开主卧门,在后面喊她,话里讽刺的意味很浓:“你干嘛去?”
“去买东西。”
“买东西还是见鹿鸣啊?”说完,她甩了个东西扔到地上。
林雀回头看,发现是她的手机。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发现居然在不久还有鹿鸣的通话记录。
——明明白白显示已接听。
通话时间长达二十分钟。
林雀想起林母骂人的时间,隐约能和通话时间对得起来。
林雀拿着手机的手有些抖:“你骂他了?”
林母冷笑:“骂?骂他都是轻的!我恨不得打死这个王八蛋!”
林雀气急,语气快了些:“我不就谈个恋爱吗?没影响学习,二也没公开过,怎么在你眼里就那么无恶不赦了?!”
林母眼见她到现在了还在钻牛角尖,又急又气。
吼林雀:“你才多大啊你就跟他上床!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做得出那种事来!还裸泳,还避孕套!你知不知道羞耻了!”
“我们都穿着泳衣的!避孕套是爸爸给我的,他还给了我一本性教育知识普及……”
林母只当她在找理由:“闭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不要脸?!你要是怀孕了这一生就完了知道吗?!”
林雀看了下时间。
她往外走:“我回来再和你说。”
林母拉了她一下:“我不准你下去!”
林雀推开她,固执往外走。
林母急急去追她,走了没两步,忽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呃——”
紧接着,她半跪着坐在地上,低头捂着肚子直吸气。
林父赶紧走过去扶他:“媳妇儿,你怎么?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林雀冷冷看她一眼,收回视线,转身往玄关处走。
兀自弯腰换鞋。
林父眉头紧锁,低声呵斥她:“林林!你妈都这样了你还赌什么气!”
林母系着鞋带,没去看他们:“上次妈妈食物过敏的事儿是假的。你们已经用苦肉计骗过我一回,还想故技重施骗我第二回吗?”
林父训她,不让她在往下说:“林林!”
林雀不理会他,双眼盯着自己的鞋带:“还有你,助纣为虐的骗子!”
她站起身,手搭上门把手:“你们都是骗子——”
林父急急道:“林林!你妈妈是真的刚做完手术!”
林雀顿了一下。
林父说:“她这几天根本不是出差,是去做了手术,她怕你知道后担心她,才骗你说出差去了。医生明确说过让她卧床休息三天,可她只休息了两天,就因为你这个家长会,她才第三天就出了院!你怎么可以那么说她!”
他语气从未那么快过,平时说话总是慢悠悠的,很沉稳。
此刻声音里的焦急却难以掩饰,可林雀依旧是不信的。
林雀径直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林雀下了头,一头扎进鹿鸣怀里:“鹿鸣——”
鹿鸣顺势搂住她。
一手抚上她的腰,一手斜跨背部颈部捧着她的头。
在林父林母面前她端着面子,是因为知道卖软也没什么用。
林母顽固,林父向着林母,没谁真的会因为她的软弱而会产生保护欲。
但鹿鸣不一样,鹿鸣是真的会为她心疼的。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窝在鹿鸣怀里,林雀委屈得不像话。
鹿鸣问:“林林,你爸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嗯。”
“你还好吗?”
“还好。”
鹿鸣手爬上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让她往后仰了下头。
他得以观察到她的表情。
她显然受了许多委屈,鼻子眼睛都是红红的,像是要哭。
他默了两秒,抬头看向林家的位置:“我上去和他们解释。”
“别。”林雀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不让他动。
她解释:“他们刚知道我们的事,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上去的话我怕他们会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来。”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再等等,等过几天他们情绪稳定点了,有点理智了再去。现在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我们说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
鹿鸣抬头看路灯。
许是小区为了节省电费,特地把光调得很暗。
即使是光线也染着灰蒙蒙的气息,黯淡又压抑。
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
——和不可预知结果的未来。
鹿鸣手指绕进林雀的头发之间。
他望着她的眼睛:“林林,你会和我分开吗?”
“不会。”林雀勇敢坚决地迎上他的视线:“我绝对、绝对不会和你分手!”
“谢谢你。”鹿鸣在她额头之间落下轻轻一吻:“林林,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有走动声传来。
鹿鸣松开林雀,往后退了一步。
到底是在林家附近,许多林家相熟的人,得顾及着林雀的名声。
有个中年男人经过,看到林雀时停住:“呀,是林林呀。”
林雀笑笑:“张叔。”
张叔也跟着笑:“我去医院给我老婆送饭的时候没看见你妈妈,她什么情况呀?她不是和我老婆一起做的手术吗,医生说了要留院观察三天的,怎么她这么早就出院了呀?”
林雀一愣。
脑子里猛然跳出出门前林母痛苦捂腹的样子。
她嘴唇抖了抖:“我妈怎么了?”
“你不知道的吗?”张叔怔了下:“哎呦,我这张嘴呦。”
林雀着急问道:“我妈怎么了?”
张叔说:“你们家的事我不好说的呀,你去问你爸爸妈妈吗,我先走了呀。”
说完,他就离开了。
林雀脑子都是懵得。
这会儿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林母痛苦地几乎拧在一起的五官,还有那难受的呻y……
林雀抬头看着自家窗户,慌乱道:“鹿鸣,我先上去了,我下来的时候我妈好像很难受,我以为她是装的,我……”
鹿鸣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林林,冷静点,别自己吓自己,先上去问问他们。”
林雀听不进去什么话了。
她转身:“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她又跑回来。
踮着脚尖对着他脸上亲了一口:“等我,我会把我爸妈劝好的,下次见面我要光明正大来亲你!”
亲完,她快步走进楼道内消失不见。
鹿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迟迟未动。
总觉得她说的下一次,是遥遥无期——
——
林雀回家的时候,林母正在床上躺着。
脸色白得吓人,手指一直在轻微抽搐。
床头柜上摆着止疼药的药盒。
林雀眼睛红了,她走到过去握林母的手:“妈。”
林母眼睛也有些红,不知是为病痛所苦还是心里难受:“你还上来干什么,你去找那个小赤佬啊!和他过去吧,反正你已经决定选他了,连妈妈死活都不顾的呀!”
林雀终于发现林母是真的病了。
且病了许久。
但她却一直未发现。
她一直以为林母不会做母亲,可显然,她这个女儿做的也不合格。
林雀看到林母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很心疼她:“妈,对不起,我错了,你这是怎么了啊,妈,你别吓我啊,妈!”
林雀终于是服了软。
林母的表情松缓了不少,但她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林雀。
眼神不似刚才那么冰冷,只余满腔忧思。
林雀转问林父:“爸,妈到底怎么了?”
林父说:“前段时间你妈妈经期不是不规律么,去医院查了下,是子宫肌瘤,瘤子已经老大了,光靠药物没法治疗,前天去做了手术切了。”
林雀还年轻,离病痛很远。
对肿瘤所代表的的含义还很懵懂,只隐约知道肿瘤的险恶。
她心中知道这是大病,但却不知道具体如何:“是良性还是恶性的?”
“还不确定,看形状像是良性,切片送病理室了,得一星期才能知道结果。”
林雀不敢想如果是恶性肿瘤会怎么办。
她把头埋在林母手上:“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在你生病的时候还惹你生气,我真的对不起你。”
手上有湿润的触感传来,林母动了动手,为她擦掉眼泪。
她轻声说:“林林,你是不是觉得妈妈管太多?”
林雀默然点了点头。
林母虚弱地笑了一下:“你小时候呀总爱看童话,把自己当成白雪公主,追问妈妈什么时候会有王子骑着白马来接你走。”
“妈妈每次都笑话你没出息,其实妈妈每笑一下,这心里就疼一下。妈妈舍不得你走呀,但如果你真的到成家的时候了,妈妈绝对会微笑着送你离开的。”
“可是不是现在啊,真的不是现在啊,高考在即,你怎么能分神呢?而且那个小赤佬他是好人吗?是好人他能带你去泳池吗?会赤身裸体的给你看吗?还给你买避孕套……居然在高考这个节骨眼上给你这么多性暗示的东西,他居心何在啊他!”
林雀真心实意地解释:“妈,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才会得出这种结论。这些都是不实的,事实是他是穿着泳裤的,而且当天还有宋颖和其他同学,套套也的确是爸爸给我的。”
林母没有打断她的话,认真听她讲话。
林雀说:“我俩没有逾越雷池,他很正经,从没有对我动手动脚。我们都知道你不许我早恋,所以我们并没有做过什么过火的举动,我们一直盼着高考结束,等高考一结束,我们就来找您坦白。”
林母点了点头:“林林,妈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妈妈一万个不同意你早恋。学校现在在严打,抓住直接劝退,鹿鸣是风云人物,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要你俩有什么证据被人抓在手里举报了,你就彻底完了。”
她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了,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行吗?”
这是她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来同林雀讲话。
也是林雀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林母软弱的姿态。
林雀拒绝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林母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双腿噗通一声弯曲在地。
她跪在地上:“林林,妈妈给你跪下,求求你就答应妈妈这个请求吧!”
林雀赶紧拉她:“妈!你别这样,你起来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林父也在后面劝林母:“快起来。”
林雀去抱林母的时候,才发现她浑身软绵无力,显然病痛已经夺去了她大部分的活力。
林母苦苦哀求她:“林林,如果你和他感情真的深,也不会差这三个月的相处时间。你和他分手,我去找你班主任给你们调坐,你好好学习。至于你和鹿鸣的事,等高考完再说行不行?先把最后的这三个月撑过去。”
她晃着林雀的双臂,不敢逼急她,小心翼翼地问她:“行吗?”
林雀看着她的神色。
像极了她小时候遇到心仪的玩具,求着林母买给她时的样子。
那时她总会一边凶她乱花钱,一边把玩具塞进她怀里替她买下来。
林雀和林父一起把林母抬到床上去:“妈,你起来,我们去医院。”
林母紧紧握住她的手:“严打早恋期间谈恋爱,无异于刀尖上舔血,这太危险了!妈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人生最重大的时候去冒险!”
林雀闭了闭眼:“妈,我答应你。”
林母顿住,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看着她。
林雀说:“我和他分手,我调座位,我专心学习备战高考。”
说完,她睁眼看向林母:“求求你赶紧好起来,我们去医院。”
——
林父帮林母把睡衣换成宽松的日常服。
林雀走到自己卧室给鹿鸣打电话。
鹿鸣很快接听。
她轻声喊他:“鹿鸣。”
他淡淡嗯了一声,顿了一秒,他问:“阿姨身体还好吗?”
“还好。”她再次叫他的名字:“鹿鸣。”
“嗯?”
“对不起。”她说,“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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