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中,有许多熟悉而久远的声音在云萧耳边响起，他的意识恍恍惚惚，似乎又回到千年前……天魔现世的那一天。
“天魔出世,我们天一宗作为四大宗门之首，必然要身当表率,除去天魔！”
宗主站在白玉长阶之上,逆着日光，众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望见那高大挺直的身影背手而立，居高临下,让坚决而不可违逆的话语响彻大殿。
那话语落在云萧耳边,他却置若罔闻,只是抬眼，平静地直视长阶之上的宗主：“他没有伤人。”
“天魔就是天魔,迟早会伤人！”宗主道,“如果现在不除去，无异于放虎归山，来日必将酿成大祸！”
“不会，”云萧道，“我会看着他，不让他踏出落梧峰半步。”
宗主垂下视线,目光沿着层层长阶落在他身上,痛心疾首一般道：“师弟,我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弟子,你舍不得。可是天下苍生在前,你不能徇私！”
“如今天下皆知天魔降世,所有人都在惶恐,我们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这是我们修行之人应当承担的责任，是我们的大义！”
“所以，天魔必须除去，无论他会不会伤人，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他是天魔，那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被天下允许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如金石玉玦击碎于地，激起宗门众人热血，他们纷纷起身，振臂高呼：
“宗主说得对！”
“我们愿追随宗主，一同讨伐天魔！”
“……”
应和之声不绝于耳，宗主高高站在长阶之上，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庞。
云萧却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抬步，踏上第一道长阶。
“既然是为了大义，我无话可说。”
云萧抬手，修长手指冰霜微凝，一柄孤寒冷极的长剑落入他指间，剑光如水，倒映出他清冷的墨色眼眸。
“但是，要动他，先动我。”
仿佛寒峰之上千万年的霜雪急降而下，裹挟凛风覆盖整座大殿，大殿长阶上下，竟无一人敢开口。
“……”
气氛沉寂，似乎被风雪凝固。但这样的沉寂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个闯入大殿的人给打破了。
“宗主，长老——出事了！！”
那人半身浴血，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其他众人还未开口，长阶之上的宗主就已厉声道：“何事？是那天魔开始祸世了吗！”
“不，不是天魔！”
那人身负重伤，眼中写满惊恐，连声音都在发颤。
“是浮屠大阵——天魔出世，浮屠大阵受到影响，维持大阵千百年的阵眼……开始松动了！！”
……
尖锐的话语刺入耳中，云萧猝然惊醒。
他醒来时，窗外天光熹微，虽然即将天明，但屋内依然是昏暗一片。
云萧借着昏暗的光线去寻慕景深的身影，在对上那双赤色眼眸后，原本有些惊惶不安的心顿时一定，整个人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抓着慕景深衣角，发现对方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便先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
慕景深依然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云萧——他的师尊就躺在他的怀中，离他很近，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师尊的脸庞。
可是刚才，无论他怎么触碰，师尊都好像与他隔着千万丈深渊，从未回应过他。
黑暗之中，慕景深赤红的眼眸隐有危险的暗光流动，似乎是不受控的前兆……但他最终将一切的躁动与负面情绪压下，抬手，缓缓抚摸云萧的脸庞。
“师尊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慕景深抚摸云萧脸庞的动作很轻，声音却冷冰冰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还是说，师尊又打算当无事发生，继续消磨我的耐心？”
云萧听出这话背后隐含的怒气，沉默几秒，摇摇头道：“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
“……”
慕景深又是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收回了手。
他的掌心温暖，一旦离开云萧脸庞，云萧便觉得冷意再度回涌，默默地往被子里挪了挪。
慕景深扯过被子裹紧他，又把他抱在怀里，下颌抵着他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却始终没有开口。
云萧安静地枕在慕景深臂弯间，现在的他没有困意，只是很喜欢慕景深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微微垂下了眼睫。
“师尊，”过了一会，慕景深低头，在他耳边道，“我不会再逼问你那些事情了。”
云萧不解他意，抬起眼帘，慕景深直视他的眼睛，继续道：“我会给师尊一段时间，让师尊把身体养好。在这期间，师尊可以继续去找那什么花瓣，我也不会过问。”
云萧愣了愣，似乎想说些什么。慕景深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
“但是，我只给师尊这么一段时间，等师尊真的养好了自己的身体，我就什么也不会顾忌了。”
慕景深的眼眸很深，里面倒映出云萧的身影，也倒映出他对这个人毫不掩饰的占有与侵犯。
“到了那天，师尊不愿意告诉我的、一直隐瞒我的事情……我都会从师尊身上，找到答案。”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抬手，指腹轻轻蹭过云萧唇瓣——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却已经明了。
云萧：“……”
慕景深见他没有反应，又轻笑一声，磨蹭他的脸庞道：“所以师尊最好祈祷我在你身体恢复之前得知真相，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之后的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的嗓音亲昵，动作也黏糊糊的，好像在撒娇。
但云萧知道，眼前这个人就算撒娇，骨子里也是一只危险的，极具攻击性的凶兽……只是现在，这头凶兽愿意为他俯首，暂且收敛自己锋利的爪牙，变成一只小豹子，窝在他身边。
“好吧，”云萧想了想，道，“如果真到了那天，我也会把真相告诉你的。”
慕景深听到这话，微微眯了下眼睛。
“师尊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师尊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可能有好转的那天。”
云萧与他对视，道：“有吗？”
慕景深：“有！”
“哦，”云萧淡淡垂眼道，“那肯定是你听错了。”
他低头，把脸往慕景深身上埋了埋，挪了个舒服点的位置。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寂，过了几秒，慕景深听见他的师尊轻声开口道：“你要不要……”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云萧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慕景深勾了一缕云萧的墨发在手中把玩，不紧不慢道：“什么？”
“……”云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安静地靠在慕景深怀中，并没有入睡，而是阖眼休憩。墨发散落苍白肌肤之间，纤长眼睫覆落的侧脸安宁而沉静。
慕景深的目光在云萧脸上停住，又慢慢下移，落在他微敞的衣领间，盯着那血色莲花纹路看了几秒……抬手，把师尊抱得更紧了。
——
清晨七点，屋内一片明亮，云萧睁开了眼。
一只小黑豹趴在他胸口，不紧不慢地甩尾巴。
云萧把小黑豹抱起来，起身，发现自己床头的手机震动，收到了一条消息。
消息是温暮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云萧：“……”
云萧低头看了小黑豹一眼，道：“温暮过来了。”
小黑豹斜眼瞄他：“嗷？”
然后呢？
云萧：“我们有事要谈，你能不能在房间里待一会？”
小黑豹：“？？？”
小黑豹当即要跳起来咬云萧衣角，被云萧眼疾手快地用被子裹成一团，像只小粽子。
小黑豹：“嗷！！！”
它气愤地想从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奈何被子太厚，一时半会还真钻不出来。云萧隔着被子摸摸这只小豹子，道：“就一下子，我很快就会回来。”
然后他就趁小黑豹钻出来前飞快起身，下楼开门了。
一楼客厅里，温暮刚从千里之外的鸟族赶过来，拿着手机屏幕在云萧面前晃了晃，言简意赅道：“啾啾给我发了消息，你怎么回事？出什么状况了？”
云萧往阳台看了一眼，没找到岳啾啾身影。他并不知道自己昨天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想来是慕景深在家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又被岳啾啾误会，吓得她赶紧告诉了自己舅舅。
不过，这只小海东青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在打小报告，一大早就心虚地溜了出去——甚至连带落榕也一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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