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开口道:“秦玦,你是不是还觉得……对不起你从前的那些队友?”
秦玦停下脚步,只长长吸了口气,半晌也没能回答。
崔雪致则静静看他几秒,然后走过来靠在了栏杆上:“咱们这个战队,确实挺好的。给你钱,给你照顾,甚至把队草都送到你床上了——你是不是认为,在这独自享福,愧对他们?”
秦玦迎着那眼神,鼻腔里突然涌起股热流,让他想起聚光灯下的赛场、丰盛的酒桌、经理提及的奖金金额、两个前辈的温柔照顾,以及,那刚刚才过去的亲吻。
名气、金钱、被人喜欢的喜悦,一下什么也不缺,他好像坐了火箭似的往前奔去,但从前的队友却散落天涯,不知道还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年纪小,就是这样。”可崔雪致却一笑,声音有点残忍,“你真的觉得……你从前的队友是在追逐梦想,而不是逃避现实吗?”
秦玦发愣,脱口而出:“当然……”
“呵。”崔雪致却摊手,眼神狠厉了起来,“你都带不动的人——还他妈打什么职业?早就该回家了。电竞这行,光靠努力能行?”
秦玦刚想张嘴,崔雪致就打断他:“是不是想质问我,凭什么这么说?那我告诉你,凭我拿的几十个冠军,我就是能这么说——而且……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水平。”
但那片白光下,看秦玦脸色不好,崔雪致还是舔舔下唇,语气又软了下来:“……别这样,小伙子。他们要是真心要继续追梦,总会想办法去别的小战队试训的。人活一辈子,都会有挫折、有失意,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只有自己——即便那件事有错,也是觉醒战队的错,不是你的错。因为你的表现,他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了,明白了吗?”
秦玦杵在原地安静听着,似乎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崔雪致则等了他好一阵,才又继续说道:“啊……我随口bb两句,你就当没听到啊。老板正在考虑买一个新游戏的联赛席位,要的钱不多,也就几个亿吧——你好好打,多让战队和浪花tv赚点钱,这个新分部说不定马上就能开。你那三个队友要是认清了现实,有点本事能做幕后工作,可以推荐给队里看看。再不济……可能过来当司机也行。”
秦玦一下呆在门口,也不知道是惊讶于这番话本身,还是单纯惊讶于“几个亿不多”,他想要感谢崔雪致对自己说这些,然而对方却又一次打断他,说:“不过,世上也没那么容易的事儿,少爷肯定是有条件的。”
秦玦怔了一下,问:“……什么条件?”
如果是让他少拿点工资之类的,他完全可以接受。
但他却没想到,接着崔雪致回答他的会是:“那当然是带他吃鸡啦。”
“……啊?”秦玦做不出反应,崔雪致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说完便转身走了:“欧越,24岁,研究生在读,本队老板,梦想是做一名电竞选手,sc2和人机有来有回,dota2、lol一局阵亡10多次,csgo出门就死,d4地图绕不明白,吃鸡段位800分——总之,你……加油吧。”
“???”
所以,之后秦玦起码是在问号中呆了好几十秒,才因为手中蛋炒饭渐凉的温度回过神来,赶紧进了屋子,并怀揣着几丝喜悦和振奋,拍了拍捂着腹肌一直叫饿的戚霁。
对方闻着香味坐起来,囫囵吃了好几口,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前辈,什么事这么高兴?”
秦玦摇头,反正心情好,洗漱完后便拉着戚霁一头蒙在了被子里,说:“睡了,下次不许再喝这么多了。”
“……嗯。”戚霁也累了,环住他脖子就将他拉过来,“谢谢前辈……还允许我睡在这儿。”
但在那片昏暗的手机光线中,渐渐睡去的戚霁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话会让秦玦很快又陡然沉下心,逐渐有些恍然失神。
周围的酒气淡了一些,秦玦轻轻扶着戚霁的腰,耳畔笼罩着的温热呼吸让他垂下眼,终是只能强迫自己去想,至少现在,一切都是好的,明天醒来时,一定会更好。
属于秦玦的夜晚静了下来,天上却挂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月亮,所以秦玦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他没有惊讶,反而只是麻木而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自己张开的手掌——果然,指节短短、还有一点肉肉的,看来,是那些重复的旧梦。
梦中的第一幕,他与儿时的伙伴在滚铁环。
熟悉的教师大院,叶子是粉红色的,五六个男孩子都在叽叽喳喳说,上周转学来的茜茜,眼睛真大,辫子好看,将来我要跟她结婚生小孩。
他们为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兴高采烈了好几天了,直到发觉秦玦一直没讲话,才问:秦玦,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小小的秦玦却嘟了嘟嘴,拒绝了:不要,我以后要跟小安生孩子。
这个小安,是全幼儿园跑步最快的小男孩。这引得周围的孩子都笑了:你俩都是男孩儿,谁来生孩子?
秦玦想了想,幼嫩的声音显得理所当然:我生,或者他生,都可以啊。
那时,手中小安给的糖化在嘴里的甜味,秦玦仿佛至今都记得。
下一幕,他坐在小学武术兴趣班的地板上,眼泪又一次快掉下来。
因为他真正想学的,不是武术,而是画画——他想将来跟爸爸一样做个美术老师,可妈妈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允许,还说,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学这个。
虽然据他所知,梵高达芬奇都是男人,他也只能每天偷偷去楼下美术班看一眼,渐渐和留到最后的那个男孩认识了。
再下一幕,妈妈便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忙得抽不开身,来接他放学的,变成了同母异父、大他几岁的哥哥。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很男子汉,但面对最亲近的哥哥,他总会忍不住扑到对方怀里,满腹委屈述说自己的不愿意,对方则揉揉他的小脸蛋,说,哥哥偷偷带你去买糖人儿吃好不好?
每次他都破涕为笑,得逞般赶快点点头,有一回,他还开心地抬起手臂,给哥哥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有些被汗水模糊了的图案:“哥哥你看,这个是楼下美术班的斐然哥哥送给我的手表。”
身旁半大不小的小小少年被他逗笑,又捏了一下他软趴趴的脸颊。于是,他便拉着少年的手一边走,一边继续炫耀道:“斐然哥哥画画可厉害了,就是今天我去找他,他都没空理我,所以呢,我当然就生气啦……然后,他就画了这块手表送给我,还让我不要不高兴了。”
少年看秦玦攥着肉呼呼的小拳头满脸骄傲,所以也跟着笑:“哎呀,斐然比小玦还大一岁呢,怎么老被我们小玦欺负?”
“我没有欺负他嘛。”秦玦像只小兔子般,三步一蹦,“他还亲了一下我的手表呢。”
这时,少年的脚步却堪堪顿住,笑容忽然很勉强:“小玦,怎么可以随便让他亲你?……明天,哥哥帮你揍他好不好?”
“啊?为什么?”秦玦却偏过头,天真的眼睛里写满不解,“我很喜欢斐然哥哥亲我的……所以走之前,我也亲了他一下——我俩都可高兴了。”
眨眼间,密不透风的黑云似乎就压了下来,秦玦也忘了,哥哥是如何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又是如何害怕地爬起来追了多久,才终于在夏日的漫天大雪中,再也无法前行。
后来,男人和女人歇斯底里的争吵、少年站在墙边发红的眼睛,以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陌生叔叔,都成了秦玦梦里混乱的片段,时至今日,秦玦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母亲喉咙里破碎的那句叫喊:秦晓枫,你不喜欢女人,你和我结婚,就是为了给你秦家生儿子,是吗?!
父亲和世间大多数教师一样,声音儒雅,却多了一丝冷淡: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娶一个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的妇女?
门口的两个花瓶一下被掀得四分五裂,秦玦只记得那天的父亲,丝毫没有了平日的温和正直,反而面目可憎——激烈的拉扯之间,父亲和那个叔叔是把情绪激动、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母亲打得半死后,才转身离去了。
那时候,哥哥跪在地上哭得嗓子干哑,秦玦则愣愣地站在原地,最终只发现哥哥再转头看他时,眼睛的颜色已是一片血红。
这种陌生的血红铺满了秦玦的整个视野,瞬间就化为黑暗,让母亲带着他“治疗”的无数过程在他梦中闪过,也让他想起哥哥后来带领其他小男孩,逼近他时说的话:小玦,你不是从小就想给男孩子生小孩——你知道吗,今天老师讲课才说,没有一个叫子宫的东西,是生不了小孩的。
小小的秦玦无力反抗,只知道害怕,他哭得整张脸都花了,但对方却继续拿烧烫的棍子指着他的腹部,天真地笑了笑:哭什么啊?让哥哥帮你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子宫,好不好?
红光刹那间炸裂在脑海,秦玦猛地睁开眼,只觉心脏撕裂般剧痛,汗水让他的脊背一片冰凉,也让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即将窒息。
面前是一道极为微弱的手机背光,戚霁温柔的睡脸终于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止不住发颤,浸湿的手也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衣服。
“戚霁……”
“戚霁……”
他明知道对方睡得很沉,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喊了起来——可是,那片缠绵的温热中,本来喝了许多、绝不可能在这时候醒来的人,却没几秒就迷迷糊糊撑开嘴唇,本能般拿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乖,怎么了……?”
直到他脸上的冰凉被那到处试探性触碰的大手摸到,寂静的寝室里才出现一秒明显的抽气声,接着,灯光便马上紧张地亮起,硬生生地冲进了他发痛的眼睛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