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
谢银瓶还是头一回看见谢方知这样锋芒毕露的模样,以往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显得别有一种犀利尖锐之感,现在却是这等略显得正经的场合。
一时之间,谢银瓶也不知心底是什么感觉,纵使她心智高于常人,如今也不由得有潸然泪下之感。
倒是姜姒,完全没想到。
谢方知的确在与圆弘大师辩法,唇枪舌剑,字字句句锋锐尖利,剥皮拆骨。
一层砸一只瓷缸,全摔在九层高台之下。
千人瞩目。
谢方知潇洒地一挥箫,朗声笑道:“无情无种,无佛无相,无性无生,无念无往,才是皈依真佛。
诸位法师眼见得谢乙手起箫落之间,可曾无情无性?
不过是憎恶谢某如此恣意妄为,今儿我还就砸了,能把我怎样?”
“啪!”
又是一只瓷缸。
第七层!
圆弘大师已经怒目嗔视,扬声道:“谢施主为人未免太霸道。”
旁人恃才傲物、仗势欺人也就罢了,如今这谢方知竟是恃才欺人!
岂有此理!
然则叫他出口辩驳,又陡然发现辩吾可变,明知谢方知每一句都是诡辩,可哪里能找到应对这人诡辩之法?
眼见着谢方知举步欲走,圆弘大师站在下头,问道:“谢施主提了如此多的疑问,叫老衲来答,老衲不能够,却不知谢施主能否给出答案?”
众人听了,不由得大叫一声,这老和尚总算是机智了一回!
岂料,谢方知嘲讽地笑出声,讥诮道:“万法归于无,回答我所有问题的方法就是不回答,明知我是诡辩,却要与我继续辩,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若谢某是你,此时便将那嘴巴闭紧,一个字不说,方能免去今日颜面扫地之灾!只可惜啊,迟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敢出来渡我谢方知?
滑天下之大稽也!”
言罢,再次一步踏上,抬手便砸了第八个青瓷莲缸。
碎瓷片落了满地,青莲也残破,看上去乱糟糟的一片。
众人不禁有些骇然了,谢方知这是要跟昭觉寺结下死仇啊!
手中箫已然脱手坠地,摔了个残破,谢方知拍拍手,一步站在第九层,便这么远远一看,挨挨挤挤都是人头。
他于是笑一声:“这风头可出大了,天底下这么多善男信女,都来顶礼膜拜,可见世上一心求善之人不少。
我谢乙颇通岐黄之术,今日凡欲齐家治国学道修身者,都有一妙方给诸位。”
说到这里,他话里便顿了一下。
这会儿众人兴致早已经被吊高了起来。
昭觉寺中僧人忍不住议论道:“他能有什么妙方?”
“故弄玄虚!学道修身之事,岂是什么药方能解?
若如此,天下鸿儒高学之辈当道,何曾有如此多阴晦脏污事?”
“胡言乱语,这人真是胡言乱语,方丈怎地还不撵他下来?”
“欺人太甚了!”
……
谢银瓶与姜姒这里却是感了兴趣,能有什么妙方?
足足将众人胃口吊了好一阵,谢方知才转过身,将高台之上最后一缸莲花抱了起来,口中道:“妙方十味药:慈悲心一片,好肚肠一条,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修行要紧,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阴鸷全用,方便不拘多少……”
慈悲心一片,好肚肠一条……
别说是寺中僧人们,便是寻常人也都愣住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真真是无上的妙方啊!
多少人在这一刹那,已然是胸怀激荡,大为赞叹!
高高举起那一缸莲花,谢方知嘴唇一勾,笑得阴森而恶劣:“都说此药在宽心锅内炒,不能焦躁上火,每日进三服,和气汤送服,必能无病不愈——哈,我呸!”
……什么?
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拍手叫好,直言“太妙太妙”,骤然间听见一句“我呸”,全傻了。
就是姜姒也愣住了。
这谢方知……
眼瞧着众人没了声音,谢方知才道:“天下治病救人只有一味药:黑心黑心更黑心!光明磊落苦中苦,阴险卑鄙人上人!诸位听着,谢某这一味药,开得可否对症?”
话音落,盛着莲花的青瓷缸也落了。
这一回是他高高举起再朝着下面砸下去的,顿时只闻得“啪啦”一声响,紧接在他话语之后,众人心神一时为之所慑,竟惶然不知做何言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场只余下骇然的寂静。
花缸落地,碎瓷飞溅,水花散落成珠光流彩,晃了无数人的眼。
谢方知一身蟹壳青织银锦缎长袍站在上头,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
他两手朝腰上一叉,望着远处天光云影,缓缓吐出一口气,闲闲散散懒懒洋洋道:“对不住诸位,今儿我谢乙不高兴,大家一起不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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