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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0 章(第2页/共3页)

石冻春和鲜果,可早上起来再检视,酒和果子必定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

滕玉意心下怅惘,为此事,特地请教清虚子道长,道长说这种上古神剑会自行认主,来得突兀,走的时候也未必会打招呼。

她身上的咒已除,它也算功德圆满,再强留也无益,不如随它去罢。

这日傍晚,滕玉意正腻着姨母和表姐说话,程伯过来传话,说老爷请娘子过去一趟。

杜夫人又惊又喜,忙把滕玉意从自己怀里拽出:“说不定是世子的眼睛好了,好孩子,快去问问你阿爷怎么回事。”

滕玉意匆匆到了书房,一进门就看见阿爷端坐在榻上。

拐杖放在一边,阿爷正望着手中的朱色小纸鸢发怔。

这纸鸢滕玉意很眼熟,阿娘去世那一年,她因为思念阿娘整日郁郁寡欢,阿爷为了哄她高兴,便亲手帮她扎了个小纸鸢。

记得那日阿爷穿一件家常长袍,牵着她的手慢慢把她从房里领出来。

到了花园中,父亲先是蹲到她面前沉默地望她一会,接着便把小纸鸢举到她眼前,认真地教她如何放线,滕玉意不肯让父亲带她玩,只听了几句就跑开了。

跑了一段路她回头,父亲仍立在身后望着她,那时的父亲还很年轻,但因为阿娘的离世,短短几月就憔悴了不少。

父亲那静若幽潭的目光,滕玉意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之后没多久,父亲奉命率军打吐蕃离家走了,某一日滕玉意想阿爷了,就将悄悄其取出,独自跑到花园,默默地放了一下午纸鸢。

事后她怕把纸鸢弄坏,郑重将其收在房里,本以为早弄丢了,前一阵因为清点嫁妆又找出来了。

阿爷大约也想起了这件往事。

滕玉意鼻根一酸,阿爷的神情那样萧索,她这一出嫁,往后府里就只有阿爷一个人了。

“阿爷。”

滕绍闻声抬眸,不提防看到女儿面有异色,勉强露出温煦笑容,放下纸鸢冲女儿道:“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滕玉意静静坐到父亲对面。

“今朝圣人在殿上为剿平彭震叛乱一事论功行赏。

平叛之初,蔺承佑即率神策军成功夺回埇桥和涡口,此后又接连攻克彭震麾下数座重要城池,为剿灭彭党立下首功。

圣人封其为清元王,另赐府邸和两千食封。

府邸就在亲仁坊,你们成亲后先在成王府住一阵,等那边修葺好便会另行开府。”

滕玉意怔了下,“清”,取涤瑕荡秽之意。

“元”,暗合蔺承佑的小名和他在皇室子弟中的排序。

圣人对蔺承佑的疼爱和期许,光从这个封号就能看得出。

她红着脸继续聆听。

“此外还有一件事需告诉你,圣人同意在南阳城外立碑了。”

滕绍目光有些惘然,“你祖父为保全江山社稷立下大功,但你祖父在守城期间的食民之举有违伦常,四千多条人命,四千多条冤魂,民无贵贱,人命亦如此。

圣人嗟叹良久,只说朝廷对你祖父的追封是先祖做的决定,他无权褫夺,斟酌再三,下旨将你祖父的画像从凌烟阁撤下,另行删去功臣簿上你祖父和两位伯父的名字。

令史馆补录概要,同时立碑南阳城外,凡有过路百姓,皆可详知南阳守城战的真相。

此碑由本朝第一匠作所制,所用石料极尽坚固之能事,据闻能屹立千年不倒,不必担心日后湮没于滚滚尘烟中。

逝者无可追,真相却永不可灭。

你祖父的功与过,交由后人评断。”

如此一来,滕家祖上的荣耀便荡然无存了。

滕玉意却如释重负,南阳一战为滕家后人带来了崇盛的荣光,朝野上下一度人人称羡,但这何尝不是个巨大的枷锁,那耀目的光环落到头顶时,诅咒也悄然降临。

为了还债,她和爷娘付出了何其惨重的代价。

还回去。

她和父亲,往后可以坦坦荡荡行走在天地间。

“圣人又说,祖上之过,本就不该罪及后辈。

这些年阿爷为抵御吐蕃东征西战,那晚你为了御魔舍身跳井,种种功德,足以抵消大过。

况且这是我们父女自发作出的义举,当另行嘉奖。

圣人欲封阿爷为晋国公,欲赐你千匹绢帛,统统被阿爷坚辞了。

阿爷……阿爷想用这些恩赏换一场法事。”

滕玉意眼眶一涩:“为了阿娘?”

“你阿娘为了帮我们父女破咒,甘愿捐出自己的福报。”

滕绍哑声道,“阿爷常在想,你阿娘这一生是被滕家给拖累了。

如果当初娶你阿娘的不是阿爷,你阿娘定会平安喜乐。”

说着说着,滕绍声音低了下去。

滕玉意一哽,扬声道:“阿爷这话才是辜负了阿娘的一片心。

阿娘当初若有半分懊悔,绝不肯做那场法事。

这些日子清点我的嫁妆单子,样样都由阿娘去世前半年拟定,还有阿爷你平日的穿戴,一大半都是当初阿娘备下的。

我想阿娘从不曾后悔嫁给阿爷,更不曾后悔生下我——那回在淮西道,阿爷为了帮女儿破咒自愿穿上逆写的遁甲缘身经,那一刻阿爷心里可曾懊悔过?

阿娘的心,岂不就同阿爷一样?”

说到最后,热气和话语全哽在了喉咙里。

滕绍潸然泪下。

他四岁丧父丧兄,是寡母拉扯他长大,为了不辱没滕家的忠烈之名,十几岁就上阵杀敌,不论遇到再大的事,他都习惯自己扛,他是行军打仗的天纵之才,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可当他误以为自己能扛住世间所有风雨时,命运戏耍了他,他连自己最挚爱的妻子都没能护住,自从得知真相,他没有一天不活在愧悔中,那种噬心之痛,足以将他压垮。

女儿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骨子里,女儿的一句慰藉,胜过世上一切灵丹妙药。

一时间,房里阒然无声,滕绍闭着眼,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阿爷。”

过了许久,滕绍强自振作精神,只是嗓腔仍有些发颤:“好孩子,你这样说,阿爷心里好过多了。

你能这样想,可见有多体恤你母亲。

明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阿爷不在你身边,你得带上阿娘对你的那份珍爱好好地活。

你过得越好,阿爷和你阿娘就会越高兴。”

滕玉意没言语,只一个劲地抹眼泪。

滕绍噙着泪花凝视女儿,脸上慢慢恢复坚毅的神色:“阿爷的话说完了。

明早便要出嫁了,今晚需早些睡,回吧。”

滕玉意望着父亲空荡荡的左腿,不由心酸到极点,扑通一声跪到榻前:“阿爷残了腿,我这一走,往后就没人帮阿爷磨墨沏茶了。

过去这十年,女儿没能跟阿爷好好相处,唯有死过一回,女儿才知道阿爷有多么不易,从去年上巳节至今,阿玉在阿爷膝下尽孝刚一年,对女儿来说,不够——”

滕绍料到女儿要说什么,哑声打断女儿:“傻孩子。

婚期是圣人指的,岂能说改就改?

你为阿爷做的一切,早就重过‘孝道’二字了。

你且想想,要不是你过去这一年不畏艰难,我们父女俩终究躲不过劫难。”

说着,滕绍欣慰一笑:“阿爷今日才从圣人口里得知,蔺承佑前日在御前为你请过旨,他说你遗失了小涯剑,往后即便跟着他除妖恐怕也无法积攒功德。

他一来知道你记挂母亲,二来也担心破勾咒还留有余孽,于是想在大婚之后与缘觉方丈去南阳城为那些亡故的百姓做法超度,法事盛大,南阳与长安相距千里,蔺承佑双目已盲,来回奔波比旁人更为艰难,他这样费心费力,不过是为了帮滕家消除冤孽,由此可见,这孩子有多看重你的事。”

滕玉意泪花凝在了眼眶。

滕绍含泪蔼然笑道:“你的心干干净净,你这样的好孩子,就该嫁给一个重情重义的少年郎。

明朝就要嫁给你的心上人了,你阿娘若知道你为自己选了一位如此出色的郎君,不知会有多高兴。”

滕玉意泪眼婆娑,仍不肯离开父亲膝前。

滕绍俯身硬将女儿搀扶起来。

“再说下去阿爷该难受了。

想想你和蔺承佑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今日,你该欢喜才是。

屋里定然还有不少事要忙。

快去吧。”

滕玉意抹了把泪,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到了门口回头望,父亲仍无声望着她,身影落在灯火中,静静地像一座高山。

滕玉意心里装了太多事,捱到后半夜才睡着,睡得正沉时,迷迷糊糊感觉有一双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小涯不在了,最近常有魂魄入梦来。

玄音铃在腕子上轻轻地响,那响动就如那双手一样温柔。

滕玉意睁不开眼睛,眼睫却湿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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