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是为了什么?”
“震慑?
警告?”
蔺承佑思量着踱下台阶。
严司直更糊涂了:“庄穆已经被抓住了,这所谓的‘震慑’和‘警告’又能做给谁看?”
“假如庄穆背后有人呢……”蔺承佑说,“凶徒意不在庄穆,而在庄穆幕后的那个人。
我问过尤米贵的主家阿赞,庄穆干活每月只得五百钱。
但庄穆平日常去酒肆喝酒不说,还时不时去赌坊赌钱,区区五百钱,怎够他这样花销?
此前他突然离开长安一月,途中的费用又从何而来?
很显然,生铁匠只是他表面上的行当,他背地里一定还有别的主家。”
“这个我倒是也早有怀疑。”
严司直愣了一会,“对了,蔺评事已经查验过庄穆此前一个月不在长安?”
蔺承佑:“昨日王公子说了此事后,我就令人去查验了,庄穆的确三月初一就离开了长安,而且一出城就在城外的驿站雇了一匹马,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同州与长安相距不远,如果庄穆驱马赶路,是来得及赶在三月初五到同州的,但他到底是去犯案,还是去做别的,那就不知道了,他这样的人,伪造‘过所’不算什么难事。
碰巧接下来的两桩案子,庄穆也都在现场,从现有的种种迹象来看,凶手是有意把庄穆引到事发之地去,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会不会庄穆是在调查真正的凶徒,所以才次次跟在凶手的后面赶到事发现场。”
严司直诧异地张大了嘴:“你是说庄穆在跟踪真凶?”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我先试着猜一猜啊。
真凶是为了杀人取胎,而庄穆是为了调查真凶,真凶察觉了庄穆的举动,干脆将计就计,把罪名甩到庄穆头上去。”
“等一等……等一等……”严司直试着理清思路,“先不说真凶是如何设下陷阱的,庄穆不过西市的一个泼皮,如何能提前得知真凶会犯案?”
“这我就不知道了。”
蔺承佑踟蹰了下,“首先他未必知道真凶的真貌如何,其次未必知道真凶到底在做什么。
他或许只是受人指使前去调查,又或者去找寻什么物件……而且他着手调查的时日,可能早于同州凶案发生前。”
“真凶既然发现庄穆在查自己,何不直接把他杀了?
设下这样的陷阱,就不怕庄穆把自己这些日子跟踪的发现,一股脑告诉大理寺吗?”
蔺承佑想了想:“真凶敢这样做,自是有把握并无把柄落在庄穆手里。
但只要庄穆落网,我们就会从庄穆身上查到幕后之人头上,如此一来,真凶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借大理寺的手,把庄穆背后的人揪出来。”
“蔺评事的意思是……”
蔺承佑笑了笑:“真凶也很好奇庄穆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严司直怔了片刻,眼看蔺承佑朝前走了,赶忙跟上去:“我明白了,此案涉及两拨人。
一拨是真正的凶徒,另一拨是庄穆和幕后之人。
庄穆昨日当场落网,却又说不出胎儿的下落,大理寺为了得到完整的罪证就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查清庄穆的底细为止……这借刀杀人之策,用得倒是顺手。”
“是盘算得够好的。”
蔺承佑一哂,“只是真凶没想到昨日王公子会闯入静室,他当时在房里潜伏了一会才逃走,应该是犹豫过要不要袭击王公子,要是留下来袭击公子,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嫁祸庄穆,权衡再三,只能匆匆遁走,当时室内昏暗,真凶对自己的易容和装扮很有把握,他赌王公子看不出自己与庄穆外貌上的不同,可他万万没料到,王公子因为对香料颇有研究,当场就闻出了罕见的‘天水释逻’,还因为心细如发,发现他身上衣裳刮破了一个洞。
有了这处破绽,我们才知道庄穆并非真凶。”
严司直恍悟地点点头:“难怪蔺评事昨晚一回来就令人排查城中孕妇,几桩诡案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那些怀着身孕的妇人们人人自危,官府这样做,既可以安抚民心,又可以告诉真凶大理寺并未上他的当。
凶手得知自己费心设计的陷阱被识破,后续的计划也会打乱,一乱,就容易出错。”
蔺承佑一笑,没错,他就是诚心在给真凶添乱。
庄穆的幕后之人得知庄穆落网,很快就能想明白是真凶设的陷阱,此人既能驱役庄穆这样的高手,不可能不做回击。
此人在暗,真凶在明,真凶既要防备官府的追查,又要留心庄穆的幕后之人对付自己,同时还得费心费力收集月朔童君,说起来够忙的。
人一忙,就容易露出破绽。
他们先静观其变就是了。
“严大哥,我们先去提审庄穆吧。”
蔺承佑迈步朝大狱走去。
严司直叹气:“昨晚忙着摸查城中孕妇的事,也没空审讯庄穆,本以为晾了他一夜,他定有许多话要交代,可早上我去审他,此人好比一块硬铁,依旧不开腔。”
地牢里,庄穆闭着双眼坐在牢笼中。
牢笼外有重重枷锁,幽黑铁条泛着岩石般的坚硬光泽。
这是大理寺专用来羁押重案犯的特制铁笼,每一块机括都经百名匠作费心打造,人被关在笼中,即便有千钧怪力也别想逃脱。
庄穆身上五花大绑,口里还塞着布条,除了一双眼睛还是自由的,浑身上下无一处能动。
除此之外,铁笼外还围了四名衙役。
衙役们忙着闲聊,间或看看铁笼里的庄穆,如此严阵以待,倒不是怕庄穆逃脱,而是防着他用各类奇怪的法子自尽。
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走近,门一开,一股香气飘入房中,衙役们探头望去,就见蔺承佑和严司直带着一名老衙役进来了。
老衙役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五大碗热气腾腾的馎饦,另有肉馅的饼餤、牢丸等吃食,每一盘都浓香四溢。
老衙役热络地招呼衙役们:“大伙过来用早膳吧,哎,别谢我,今日这顿可是蔺评事请的。”
衙役们轰然雷动,争先恐后坐到桌前,口中还不忘说:“蔺评事,严司直,你们不吃?”
严司直笑着摇摇头,走到专用来记录犯人口供的条案后,撩袍坐了下来。
蔺承佑却径直走到铁牢前,蹲下来看着庄穆:“饿了吧?”
香气一阵阵往人鼻子里钻,换谁都会垂涎三尺,一个人的意志力在饥饿时往往是最脆弱的,可庄穆显然经受过千锤百炼,犹如老僧入定,对蔺承佑的话毫无反应。
“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也扛不住啊。”
蔺承佑笑道,“要不这样吧,我给你留一份早膳,等我们聊完了,我就把吃的给你送进来。”
庄穆缓缓睁开眼睛,眸光里既有嘲讽,又有不屑。
蔺承佑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不怕饿,更不怕死。”
不等庄穆有反应,他低笑道:“先是糊里糊涂替人背了黑锅,接着又糊里糊涂饿死在牢里,你不觉得窝囊,我都替你窝囊,我要是你,就算死也得先查出是谁陷害自己。”
这话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庄穆表情一凝,眼中那浓浓的讽意,刹那间被惊诧所替代。
“是,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
蔺承佑眸中笑意不减,“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帮你洗刷罪名。”
庄穆眼波起了细小的涟漪,仿佛在踟蹰,又像是在思考,旋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重新把眼睛闭上了。
蔺承佑并不急,调转视线,看了看庄穆的那双还残留了血迹的手:“让我猜猜吧,昨日你跑到香料铺的后巷中,大概是想找寻什么东西,结果东西没找到,凶手却早已给你挖好了陷阱。
此前你跑到同州府去,也是受雇去办事,却不知那时候真凶就盘算着对付你了。”
庄穆猛地睁开眼睛,比起刚才那半信半疑的神态,这回的眼神复杂了不少,震惊地看着蔺承佑,似乎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少年郎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蔺承佑语重心长,“你被对方耍得团团转,还要替他背下杀人的罪名,庄穆,你咽不下这口恶气吧?
真凶如此可恶,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一回?”
庄穆目光闪烁起来,然而只失神了一会,眼中的犹豫就被浓浓的防备之色所取代。
蔺承佑一瞬不瞬看着庄穆,见状笑道:“没错,我是对你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
但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尽快捉到真凶。
你想报仇,我要抓人,我们各取所需。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力做个局,真凶耍弄了大理寺和你庄穆,我们反过来耍他一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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