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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8 章(第3页/共3页)

一次见。”

问完卷儿梨,蔺承佑又挨个把抱珠和魏紫叫进来。

不出所料,三个人都没见过香囊。

至于两个月前的十五发生了何事,抱珠和卷儿梨的说法与萼姬一致。

魏紫那晚在前楼陪客,并不清楚卷儿梨曾遭人欺侮,但后来在园中的经历,也与萼姬的叙述相吻合。

蔺承佑接着问:夜间可曾见过谁在小佛堂附近出没?

第一次说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又是谁?

三人都说没见过,但都记得第一次提到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恰是萼大娘。

最后打听越州人,卷儿梨等人均一无所知。

眼看问不出什么,蔺承佑只好先放她们回去。

严司直面色复杂:“说来说去,第一个说自己在小佛堂见鬼的就是萼姬自己?

她倒是聪明,别的事情上有所隐瞒,唯独在卷儿梨的事上肯说实话,估计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事一问就知真假。”

蔺承佑说:“是不是实话,暂时还下不了定论。

现在只能证明那晚卷儿梨四个曾结伴而行,萼姬却是后面才跟她们汇合,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究竟是撞鬼了还是去了小佛堂,目前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说辞。”

严司直困惑地“咦”了一声:“承佑,今日你句句不离‘小佛堂’,是不是在里头发现了什么。”

蔺承佑一拍脑门,转过头笑道:“忘告诉严大哥了,昨晚我两个小师弟发现有人曾在小佛堂施邪术,从布阵的路子来看,极有可能就是害死青芝的凶手。

我怀疑有人故意四处散播小佛堂闹鬼的传言,目的是为了让人不敢靠近小佛堂。”

严司直怔住了:“照这么说,萼姬岂不是嫌疑最大?

这就奇怪了,香囊出自越州的桃枝绣坊,但萼姬却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她何时去的越州,又为何要杀姚黄姐妹?”

蔺承佑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招来外面的衙役道:“替我去成王府一趟,告诉常统领,我房里胡床下放着一个竹笥,请他取出来尽速给我送来。”

衙役一走,蔺承佑也跟着起了身,严司直不知何意:“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想岔了,严大哥,你先盘查剩下的人,我去小佛堂一趟。”

外面下起了雨,春雨绵绵,细如发丝,兜头洒落下来,如湿透的轻纱笼到脸上。

蔺承佑冒雨回到小佛堂,相距老远就看见殿内灯火荧煌,门口站着两名衙役,正隔窗往里张望,回头看到蔺承佑,齐声道:“人都在里头。”

蔺承佑一边点头,一边快步进了小佛堂。

殿里满是人,左边四个坐姿七歪八斜,依次是见天、见仙、见乐和见美。

右边三个坐相稍好些,正是绝圣、弃智和见喜。

香案前还站着两个,一个是负着手的程伯,另一个是抱着胳膊的霍丘。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堂中那个移动的身影上,那人手持一把碧莹莹的短剑,舒肩伸臂,轻盈转身,比划得有模有样。

滕玉意学到第十招了,逐渐有了点开窍的感觉,招式与招式之间的间隙越来越短,出剑时也不再那么笨拙。

先前学程伯那套克厄剑法时,体内那股热力总有淤滞凝结之感,这套披褐剑法却不一样了,越练越觉得真气通畅。

练得正起劲,忽觉背后一道视线扫过来,滕玉意的后脑勺已经很熟悉这道眼神,自动就生出一种不痛快的感觉,余光瞥了下,果见一道高挑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

蔺承佑还穿着早上那件玉簪绿的圆领襕袍,这颜色本是女子穿得多,一向又极挑肤色,可穿在蔺承佑身上居然丝毫不减英迈之气,腰间的金鱼袋随着他的步伐隐约轻响,暗沉沉的乌犀腰带束出一截好腰来。

滕玉意笑嘻嘻在心里盘算,这厮富贵骄人,平日总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嘴脸,这要是再在冠上簪朵红彤彤的牡丹花,俨然就是斗鸡坊一只金灿灿的朱红冠子大公鸡。

蔺承佑并不知道滕玉意已经在心里把他比作了一只斗鸡,不过这不妨碍他用调侃的眼神睨着滕玉意,也不知五道是怎么教的,滕玉意这剑术使起来活像耍百戏的胡人。

他在心里笑了一通,正要夸滕玉意几句“天赋异禀”、“好生了得”、“这样练下去必成大器”之类的屁话,见天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世子,九天引火环已经布置好了,你可别不信,今日算运气好,一个时辰就请来了三昧真火符箓,正好外面下雨了,我们进来避避雨。”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何至于一看到蔺承佑就像屁股被炸开了花。

蔺承佑却笑道:“换别人我或许不信,五位前辈的本事我却是知道的。”

五道最爱听别人奉承自己,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又熨贴了:“快快快,趁现在二怪没来,世子到这边歇一歇。”

蔺承佑却径直走到香案前:“王公子,让一让吧。”

滕玉意佯装才注意到蔺承佑,连头都没回,一闪身就避开了,小佛堂这么大,蔺承佑不去别的地方偏找她麻烦,多半是存心来挑事的,休想让她上当,她为了赶进度连口水都不敢喝,吵架斗法只会耽误自己的工夫。

蔺承佑没料到滕玉意撤退得如此迅速,颇有一拳打在软布上之感,不过这正合他的心意,好歹无需再浪费唇舌。

他蹲下来察看香案下的那块毡毯,表面上果然浑然无迹,翻过来也没能一下子找到印痕,弃智跑到蔺承佑身边蹲下,胖胖的手指头一指:“师兄,在这儿。”

蔺承佑眯了眯眼,弃智的图案画的分毫不差,这就是七芒引路印,这门邪术与暗害青芝的秘譏束魂术系出同宗,别的门派想学都学不出来。

应该就是同一个人,而且修为不低。

他咳嗽一声,两名衙役悄无声息进来了,把目光锁在众人身上,暗自留意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众道注意力全被毡毯吸引走了,并未留神门口的动静,一窝蜂围到蔺承佑身边,好奇地低下头。

瞥见那个印痕,见天骇然道:“这不是七芒引路印吗?”

滕玉意虽跑到一旁练剑,耳朵却一直竖着,见天这一叫,她好奇问:“道长,什么是七芒引路印?”

“一种邪术,人死了还不够,还要把死者的魂魄拘来用冥器拷打折辱,邪门得不能再邪门,阴损得不能再阴损。”

见天又兴奋又嫌恶:“自从十五年前朝廷下令清扫邪道一党,老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种邪术了,世子,查到是谁做的了么,会不会跟杀害姚黄青芝的是同一个人?”

蔺承佑继续在附近搜找:“查到就好了,此人心思之细,简直平生罕见,就拿这枚七芒引路印来说,作法时需一次性释出七枚火印灯,施法人若稍稍走神,就会掉落火星或是法印,但你们也看到了,偌大一块小佛堂,只留下一小块痕迹。”

见喜盯着烙印疑惑道:“我记得这邪术有好些规矩来着。”

“规矩一大堆。

“蔺承佑抬头往香案底下看,“头三条就是:不拘椿萱之魂,不拘幼孩之魂,不拘远地之魂。”

滕玉意招式一缓,前两条她能听懂,不害父母,不害幼童,说明研习邪术之人虽然恶毒,还未丧尽天良,但第三条她就听不懂了。

好在小佛堂里除了她,还有两个人跟她一样好奇。

只听绝圣问:“师兄,这个‘不拘远地之魂’,指的是不拘太远的魂魄么?”

见乐嗤地一声笑起来:“傻小子,这话的意思是这阵法不能随心所欲,只能拘役死在某一处的魂魄,比如在彩凤楼施法,就只能拘来死在楼中之人的魂魄——”

滕玉意耳边一炸,死在楼中之人?

姚黄和青芝姐妹俩前不久才遇害,毡毯下的烙印却不像是近日留下的,说明那人施邪术的对象不是姚黄姐妹,那就奇怪了,凶手明明是彩凤楼的人,为何要对付以前的死者?

五道也似乎惊住了,茫然环顾周遭:“这地方究竟死过几个人?

不对啊,不是说楼里向来只闹鬼,没出过人命么。”

见乐近来听了不少此地的传言:“你们不知道吧,这地方以前是家彩帛行,店主夫妇和小妾早在一年多前就死了。”

他话锋一转:“世子,你该不会是怀疑——”

“不管这阵法要对付谁,反正不会是姚黄和青芝。”

蔺承佑仰头望了望,一跃飞上了横梁,“而且见喜道长猜得没错,从凶手害青芝的手法来看,应该与设七芒引路印的是同一人,可见凶手不但容不下姚黄姐妹俩,还恨极了早前的某位死者。”

见天惊讶到了极点:“彩凤楼半年前才开张,前头的彩帛行却已经关门一年了,再往前的铺子就更跟彩凤楼没交集了,那人到底恨的是谁?”

蔺承佑的声音在房梁上震荡:“问问不就知道了。”

五道互相望了一眼:“问?

找谁问?”

蔺承佑跃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凶手不是已经告诉我们好法子了么。”

众人惘然不解,滕玉意却若有所思看着那块毡毯,蔺承佑该不会是……

正当这时,外面衙役找来了:“世子,常统领来了。”

“这么快?”

蔺承佑起身往外迎,只听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常嵘一头钻了进来。

他满肩都是细密的银亮雨丝,右手端着一个缃色的竹笥,左手提着一个大包袱。

“常叔。”

常嵘先端详蔺承佑,看小主人毫发无损,似乎松了口气,而后环顾左右,躬身冲五道行了一礼,目光扫过滕玉意时,明显愣了一下。

滕玉意随意拱了拱手,人却不动声色往程伯身后一藏,她身上穿着男装,脸上又贴着大胡子,论理很难被人一眼认出,但这位常统领曾经跟她一起抵御尸邪,还是谨慎些为妙。

好在常嵘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怕耽误大郎的事,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幸而胜业坊离平康坊不远,路上不曾耽误多久。

大郎,你这几日不在府中,宫里派人来看过几回,回头若是得了空,进宫看看圣人和皇后吧。”

蔺承佑笑应了,又问:“阿芝有没有送话出来?”

“有,小郡主隔两日就催哥哥进宫,我回说哥哥办差去了,得空就会去宫里接她。

小郡主就把这东西送出来了,还叮嘱说要哥哥马上戴起来。”

常嵘一面说着,一面打开手中的包袱,一叠整整齐齐的换洗衣裳露出来,最上头却搁着一枚色彩斑斓的小物件。

蔺承佑拾起那东西:“长命缕?

阿芝做的么,还没到端午,怎么就做上这个了?”

常嵘蔼然微笑:“小郡主说这是她第一回做长命缕,巴巴地送出来,指望哥哥夸她呢,还说等到了端午,再给哥哥做条更好的。”

蔺承佑笑眯眯把长命缕系在腕子上:“知道了。”

常嵘把竹笥递给蔺承佑,确认东西没拿错,便要告辞而去,走到门口时,他再次朝滕玉意这边看了两眼,然而滕玉意早就背过身练剑去了。

常嵘出去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上回那个挥剑击退尸邪的小娘子么。

那晚在花厅里有多惊险,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多亏这位小娘子,几次使计把尸邪挡在门外。

怪了,滕娘子是名将之女,为何会待在妓馆里。

大郎说近日要在彩凤楼对付尸邪,滕娘子该不会跑到此处避难来了?

他边走边寻思,忽然想起上回有位嬷嬷过来告诉他,说大郎曾在府里的梅花林拦住滕娘子说话。

两件事一结合,常嵘顿时喜忧参半。

大郎今年十八了,连个喜欢的小娘子都没有,若大郎与滕将军的女儿合得来,是不是意味着绝情蛊有了松解的迹象。

要不要连夜给王爷和王妃去信?

不行,太操之过急,再多等些日子吧,少年情意是藏不住的,如果大郎喜欢滕娘子,过不了多久绝对会显露出来,假如一直没动静,证明只是他想多了。

这边蔺承佑打开竹笥,把里头的几枚形状古怪的银钉取出来,依次将其从佛堂门口放到香案前,刻意摆得歪歪扭扭的,活像一条凌乱的甬—道。

随后掏出一根红绳,两手一抻试了试韧度,又再拿出七只小碗摆成一圈,把香油注入碗内。

滕玉意虽不看不懂这些万万绕绕,却已经猜到蔺承佑要做什么,凶手至今未露出破绽,依她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而且拿这个对付凶手,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五道先还茫然不解,看到七只小碗才猛然醒悟过来:“世子,你这是要设七芒引路印?”

绝圣和弃智急道:“师兄,万万不可,这可是邪术啊。”

“迂腐。”

蔺承佑吹灭手上的蜡烛,“法术用来害人,当然叫邪术,可如果用来救人,又何邪之有?”

他振振有词,绝圣和弃智抓耳挠腮:“但、但是……”

蔺承佑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对两名衙役说:“我作法期间不能被人相扰,把几位道长和王公子主仆请到西侧吧。”

滕玉意这时已经习练到第十一招了,因为怕影响进度,一直防着蔺承佑把他们撵出去,哪知他同意众人留在小佛堂里,这就奇怪了,凶手会邪术,五道并不能排除嫌疑,蔺承佑不防备他们,是不是意味着不怀疑五道了?

下一瞬她看到两名衙役挡在众人面前,陡然明白过来:存心捣乱的话,在外头也能趁乱使坏,不如把人留下眼皮子底下,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及时察觉。

横竖除了两名衙役,还有绝圣和弃智帮蔺承佑护阵。

一行人撤退到小佛堂的西侧,安置好后,见喜和见乐继续负责指点滕玉意。

蔺承佑蹲在毡毯前,用小刀把蜡烛削成几截,然后比招着毡毯上的烙印,把蜡块雕刻成粗糙些的假“金芒印”。

见天几个相对较闲,一边擦汗,一边兴奋地瞧蔺承佑摆阵:“世子,不是老道要泼冷水,

听说这阵法首先得知道死者的生辰,你连凶手要对付的是谁都不知道,上哪去打听死者的生辰?

不知道时辰的话,连半缕魂都拘不来。”

绝圣刚在符箓上写下了三个人的时辰,听了这话把手中的符箓一竖:“师兄早就打听好田氏夫妇和容氏的生辰了,你们瞧。”

蔺承佑横他一眼:“东拉西扯做什么,干活。”

绝圣讷讷地把三张符箓送到蔺承佑手中,蔺承佑用假的金芒印蘸了点朱砂,分别在三张符箓上摁下朱印,接着将符箓剪出小人的形状,把三枚小人摆在香案前。

见仙笑嘻嘻:“可是光知道这三个人的时辰也没用,我就不信除了彩帛行和彩凤楼的这五名死者,此地以前没死过人。

不能因为排除了姚黄和青芝,就断定跟彩帛行那三个人有关吧。”

弃智藏不住眼睛里的忧色:“是啊,师兄,万一不是他们三个,你不是白白冒一回险?

师尊他老人家说过,凡是逆天悖理的邪术,无不暗藏凶险,万一伤到自己——”

蔺承佑轻飘飘看了五道一眼,抬手摸摸弃智的头:“师兄心里有数,你和绝圣专心帮着护阵就行了,你拿着锁魂豸守住大门,伶妓们各自在房中禁足,有衙役看管不怕他们跑出来,你除了防外头出乱子,还要防着殿内。”

弃智点点头,蔺承佑起身走到西侧,将两道符贴到两名衙役背上,嘱咐衙役背对着阵法站立,待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这样既能盯住众道的举动,又不至于因为看见引来的东西吓得乱跑。

布置好一切后,殿内迅速安静下来,五道不再喧嚷,聚精会神看着堂内,滕玉意收了剑,盘腿坐到角落里。

蔺承佑撩袍坐在阵中,取出那条红绳,一头系在自己的中指上,另一头则系上一枚蜡烛雕的金芒印,弄好后把红绳抛到门外。

随后左手横搭在右臂上,右手指尖燃起一道符,一弹指,火星射向最外面的那盏油灯。

只见火光一绽,灯盏里幽幽荡出一小圈光焰,奇怪那焰火透着绿光,为佛堂里的一切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灯亮得越多,佛堂里反而越暗,幽幽绿光环绕在蔺承佑周围,萌生出一种幽冥地府的错觉。

滕玉意左右分别是程伯和霍丘,但她仍大气都不敢出,戒备地将小涯剑从袖中摸了出来,一瞬不瞬盯着门口。

堂内明明没有风,暗处却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涌动,香案前的三枚小人簌簌响动,仿佛有东西趴在地上对着它们吹气。

蔺承佑闭目诵咒一阵,忽然一抖红绳,低喝道:“起。”

三枚小人本来仆倒在地,突然有两枚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蔺承佑中指上的红绳一下子绷直,显然另一头多了重物。

滕玉意背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毛毛汗,只见油灯里的灯忽明忽暗,殿内空气骤然冷了几分,掌心一阵发烫,连小涯剑也有了动静。

阴风渐起,枝叶在门口回旋,伴随着风声雨声,有细碎的潜行声靠近,乍一听像有人在门外徘徊,仔细分辨之下,又觉得只是怪风。

蔺承佑拽紧红绳,不动声色与对方逐力,呜咽声高高低低,怪力也大了起来。

虽说强行启动了七芒引路印,但蔺承佑对这阵法并不熟悉,完全是依葫芦画瓢,法器和金芒印都凑合得很。

照理说只需启动阵法,亡魂便会被红绳死死缚住,但他这个阵或许还差了点意思,鬼是招来了,却死活拖不进来。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么?”

与对方逐力了一小会儿,蔺承佑鬓角上的汗滚滚流了下来,因为不敢松懈,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们看我像坏人么?

别害怕,我是来帮你们的。”

对方似乎抖了一下,红绳因而松软了几分,蔺承佑岂肯错过这机会,反手一捞便将对方扯了进来。

油灯里的绿焰齐齐一矮,冷意扑面而至,滕玉意看清眼前景象,瞳孔猛地一缩。

红绳进来了,末端却在半空中拼命抖动,看上去像是捆住了两个看不见的人,而那人正试图从红绳里挣脱出来。

蔺承佑吃力地拽住红绳:“我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招你们出来绝不是为了害你们。

我知道你们没少受那人的折磨,不想再吃苦头的话,就别再费心挣扎了。”

绳索的末端突然静止在半空中,但仍在微微地抖动,仿佛人因为害怕在哆嗦,却又无处可躲的样子。

蔺承佑口气软和了几分,一边缓缓收紧绳索,一边盯着眼前那虚空的鬼影:“我想帮你们,所以想跟你们打听点东西,我现在既看不见你们也听不见你们,稍后我往你们身上撒点东西,那东西对你们无害,但能把你们的形貌和声音都引出来。”

绳索颤颤巍巍在半空中抖动,但明显不再抗拒,蔺承佑将对方拉到跟前,扬手撒出手中的灰色粉末。

绳索乱了一下,但并未躲得很远,粉末洋洋洒洒落下来,勾勒出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滕玉意耳畔顿时响起杂乱的呼吸声,显然五道也紧张起来。

影子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男一女。

前面那个鬼影高大伟岸,后头的却是一位丰满妇人,只是两人轮廓都太模糊,压根无法看清面容。

蔺承佑很快撒出第二把显魂粉,这下子轮廓总算清晰了,但也仅能勉强看出身段和脸型,眉眼却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或许是撒了显魂粉的缘故,二鬼终于有了响动,它们口中断断续续发出怪叫声,声音古怪刺耳,有点像夜枭的鸣声,又有点像幼童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尖利,刺激着众人的心魂。

滕玉意只觉得那声音能刮动心上的肉,只听了一会儿就头痛欲裂,虽好奇二鬼接下来想说些什么,却也只能暂时捂住耳朵。

蔺承佑不动声色打量那个高大些的鬼影:“田允德?”

尖叫声戛然而止,男鬼抖了一下。

“看来是了。”

蔺承佑笑了笑,改而看向女鬼,“容氏?”

女鬼喉咙里仿佛含着一个惊雷,边吼边挣扎起来,比起方才的惶惑,明显带着滔天怒意。

蔺承佑笑着哦了一声:“对不住,原来是田夫人。”

女鬼这才安静下来。

滕玉意目瞪口呆,竟真是彩帛行的田氏夫妇,凶手是彩凤楼里的人,这两人却已经去世一年了,凶手究竟对他们怀着多深的恨意,时隔一年还把亡魂拘来折磨。

欸,好像不太对,蔺承佑明明写了三个人的生辰,却只招来了两个人的亡魂,小妾容氏呢?

容氏是在后院跳的井,理应也被阵法招来。

“我就长话短说了。”

蔺承佑单刀直入,“那人将你们的魂魄羁留在此,是为了用这邪术残害你们,如不将此人揪出来,你们永远别想脱身。

告诉我那人是谁,为何要这样对待你们?”

男鬼和女鬼的叫声陡然一停,两人像是害怕极了,先是无头苍蝇般在地心里转了转,随后瑟瑟地抱作一团。

蔺承佑耐着性子道:“你们别怕,无论那人之前怎么折磨你们,只要今晚说出那人是谁,我敢保证,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男鬼和女鬼安静了几分,突然抬起胳膊,冲自己嘴巴的位置指了指。

蔺承佑面色一变:“你们不能说话?”

男鬼窝窝囊囊呜咽起来,女鬼暴躁地连吼数声,可惜无论她如何挣扎,最终都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怪声。

蔺承佑又惊又怒:“那人挖了你们的舌头?”

二鬼一边哀嚎一边将胳膊举到胸前,示意蔺承佑看。

蔺承佑似乎怔了一下,滕玉意离得稍远,待看仔细了,胸口涌起一股浓浓的不适感。

只见田氏夫妇胳膊的末端空荡荡的,双手已被齐根砍去。

蔺承佑神色古怪,阳间刑罚折磨的是生者的肉躯,七芒引路印凌虐的却是亡魂,拔掉舌头便不能说话,斩断双手便无法书写,纵算田氏夫妇往后轮回转世,一出生便是残疾孩子。

此人当真阴狠至极。

他缓缓点头:“虽然口不能言,但至少你们能听懂我说话,接下来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说对了,你们就点头,若错了,你们就摇头。”

二鬼微微点头,表示听懂了。

“害你们的那人此刻在不在彩凤楼?”

田允德和田夫人齐齐点头。

“可在小佛堂里?”

这回是摇头。

“此人的姓氏有几画?

一画?

二画?”

说到“十二画”时,二鬼有了强烈的反应。

蔺承佑神色一凛:“十二画?

(注2)”

二鬼拼命点头。

滕玉意迅速在脑海中搜找起来,奈何彩凤楼人太多,一时竟想不起谁的姓氏是十二画。

蔺承佑后悔自己没带一份楼中诸人的名册来,千算万算没算到田氏夫妇一个字都吐不出,若临时派人去前楼,势必会破坏阵法,忽然想起怀中有下午刚记下的证词,名单虽然不全,但没准凶手就在其中。

他右手牢牢拽着红绳,左手忙着捏诀,两手均不得空,只好冲绝圣道:“我怀中有份名册,快拿出来让田夫人指认是谁。”

绝圣擦了把冷汗跑近,知道绝不能碰到油灯和银钉,便矮身用佩剑小心翼翼探入蔺承佑的前襟,拨动了两下没摸到,不由有些急切。

蔺承佑看一眼绝圣,示意他别急。

绝圣点点头,好在这回顺利碰到了,他沉住气,轻轻将小册往外拨拉。

蔺承佑趁这工夫继续问:“那人是为了替容氏报仇?”

田允德似乎呆了一呆,田夫人却怨毒地吼叫起来,虽然反应不一,二人最后却一致摇头。

蔺承佑的表情险些裂开,不是为了容氏?



他启阵之前一共写下三个人的生辰,却只拘来两名亡魂,从这一点来看,容氏的亡魂早已轮回转世,而那人也没想过对付容氏。

其实打从他发现彩凤楼的凶案与彩帛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就曾想过凶手会不会是为了给容氏报仇,毕竟容氏嫁给田允德后没少受折磨,跳井究竟是自寻短见还是被戚氏所害,至今是个谜。

而今晚发现拘来的亡魂正是田氏夫妇后,他就更笃定自己的这个猜测了。

哪知拘来一问,那人竟不是为了容氏。

莫非田氏夫妇还干过其他丧尽天良的事?

“你们跟那人是如何结的仇?”

田允德的身子一震,戚氏似乎也受了极大刺激,躬身抱着自己的脑袋,又开始团团乱转。

“你们害过他/她?”

这回反应更大,连田允德的鬼影都开始乱晃了。

蔺承佑瞥了眼油灯,二鬼被折磨了这么久,神魂早已不全,别说正常交流,稍有刺激就会惊惶不安,只恨油灯熬不了多久,灯一灭,二鬼必然会挣脱阵法逃走。

他转头看绝圣,好在绝圣历练这几回,行事多少沉稳了些,顺顺利利拿到了小册,又将其展开捧到二鬼面前。

蔺承佑对田允德道:“如果那人的名字在名册上,指出来给小道士看。”

戚氏恍若未闻,依旧抱着脑袋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田允德却颤栗地转向绝圣,一眼瞧见了什么,身影吓得往后一仰,断腕猛地指向书册上的某一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