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痒痒虫是为了做坏事么?”
“当然不是,我看上去像坏人吗。”
弃智和绝圣互觑一眼,叹气道:“罢了,我和绝圣都不会解煞灵环,但有个法子或许能让师兄帮你解咒,滕娘子,你且附耳过来。”
弃智在滕玉意耳边说了几句,末了道:“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滕娘子要是依言做了,师兄说不定就当场解咒了。”
滕玉意在心里盘算,好歹套出点有用的东西,这法子比自己想得要简便可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动蔺承佑。
“娘子,这回可以把楼内的事告诉我们吧。”
滕玉意取出东明观五道送她的符纸,把刚才的事说了。
弃智想了想道:“东明观这五个道士历来以美男子自况,他们管这符叫五美天仙符不奇怪,但是说白了,这东西就是能识妖鉴鬼的阴指符。
刚才你见到的那男人,多半是妖异,绝圣,既然滕娘子把楼内的乐伶带出来了,你留下来听听她们怎么说,贫道去楼内探一探。”
滕玉意拦住弃智:“欸,别急,道长这副打扮过去,硬闯只会被再拦一回,不如换身衣裳,让霍丘派人带你进去。
还有,如果那妖异不好对付,你一个人去不怕出危险吗,刚才你们说蔺承佑快来了,何不等你师兄一起?”
弃智和绝圣感激地看着滕玉意,就知道滕娘子不会是坏人,瞧她多关心他们。
“师兄说我们也大了,不能总由他带着我们除祟,而且说不定他已经来了,就是故意不露面而已。
既然邪祟现了行踪,贫道先进去探探路。”
绝圣拿出一根矢箭样的物事递给弃智:“万一应付不来,记得及时放令箭。”
弃智点头去了。
霍丘手脚麻利,很快买来了衣裳,把弃智扮作随父出游的小公子,带到楼中去了。
未几,霍丘从彩凤楼出来,又回到犊车外守护,滕玉意刚要放下帘子,不料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皓发苍颜的青衣道人。
这人手中举着一把高高的黄色幡布,幡布上头写着:阴阳燮理,无所不知。
老道款步走到街旁一株银杏树,懒洋洋坐下来,把落在肩上的帽带往后一甩,拉长了声调道:“善恶祸福,各有祸根;欲问前程,且拿银钱。”
这人与正统斋戒符箓的道士不同,显然是个算命占卜的云游道士,绝圣暗暗撇嘴,这种人他见多了,打着道家的名号,行的却是坑蒙拐骗之事,最好别让他们发现这道士做坏事,不然——哼哼。
滕玉意正要收回目光,哪知那老道士冷不丁朝犊车方向瞥了瞥,眼中似有笑意,神情好不古怪。
滕玉意奇怪地看了老道一眼,把帘子放下,对卷儿梨和抱珠道:“现在可以说了,楼中究竟出了什么怪事?”
卷儿梨和抱珠不安道:“其实奴家们知道的也不太多。”
“无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抱珠惧怕地看了看窗外:“奴家听几位假母说,彩凤楼的前身,也就是那家彩帛行的店主夫妇,死得好像不太对劲,自他们死后这地方就不太平。”
绝圣诧异:“倘或觉得店主夫妇死得不对劲,为何不报官?”
卷儿梨道:“店里的伙计报过官,但店主死的那晚,恰好有几位医官在帮着施针。
医官们帮店主诊病有些时日了,死因并无可疑。
至于店主夫人,则是在店主病死后第三日自缢死的。
死前不但留了一封信,还将值钱的首饰分赠给了寺庙,这些寺庙都是长安城有名的古刹,绝不可能与店主夫人的死有关,所以虽然万年县的法曹来看过,但也没下文了。”
“既是这样,为何还说他们死得不对劲?”
卷儿梨和抱珠与寻常贱籍女子不同,自小被逼着认字学艺,叙起事来措辞不俗,口齿也清晰。
抱珠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听假母说,彩帛行一向只进昂贵绢彩,只要是南曲的名妓,大多光顾过彩帛行。
店主年方四十,体格比常人强健,原本穷苦无依,起家全靠妻子当年的陪嫁,这些年虽然发达了,仍改不了畏妻的毛病。
“夫妇俩成亲十四年,夫人一无所出,店主好说歹说,终于说动夫人同意纳妾,患病前不久,他刚从越州买来一个貌美侍妾,夫人面上依从,背地里经常打骂美妾,有一回店主带着店里的伙计去外埠进货,夫人变本加厉折磨美妾,妾不堪受辱,偷偷跳井死了。
死的那日店主正好从外地回来,听闻妾的死讯,店主急怒攻心昏过去了,醒来就开始头痛,说看到美妾在庭院里徘徊,吓得整夜不能安睡。
“店主夫人性情跋扈,当即冲到院子里大骂,说贱婢生前狐媚害人,死后还敢兴风作浪,因为骂得太大声,邻近好些人听见了。
过不久店主夫人又到附近的庆国寺请了符贴到院子里,之后就太平了,但店主的病却时好时坏,请了好些医官来看,都说是头风。
就这么病了几个月,某一日终于不行了。
“店主夫人的死就更古怪了,凡是平康坊有资历的假母,几乎都跟这位娘子打过交道,都说其人悭吝异常,纵算死了也会把财货带进棺材里,因为太过薄情,店主夫人早就跟三亲六故断绝了往来。
她自缢也就罢了,怎舍得把珠宝首饰赠给寺庙。
最吓人的是她死前写的那封信……”
滕玉意忙问:“信上写的什么?”
抱珠益发惧怕,求助般看向卷儿梨,卷儿梨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说:
“那封信密密麻麻写着同一句话:我本狗彘,不配苟活;我本狗彘,不配苟活……”
车内仿佛刮过一阵冷风,滕玉意自认胆子不小,后背仍不禁冒出森森凉意。
绝圣清清嗓子道:“听说去像厉鬼复仇,使了障眼法迷惑店主夫人,先诱其写下罪己书,再令其自缢,论理这样的邪物尚未成气候,或是超度或是收服,总归不会长久作乱,后来这地方有没人来做过法事?”
“法曹查了一阵,确定店主夫妇并非外人所害,便告结案了。
因为店主夫妇并无子嗣,官中只好将铺子挂出去售卖。
但是自那之后,楼内总有异响,左右邻里听了害怕,凑钱请了庆国寺的大和尚来看,大和尚说店内的确有些冤祟,做几场法事就好了。
做完法事那些日子,听说店里清静了不少,但每回有人来相看铺子,就会在楼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之后过了整整半年,店铺始终未能盘出去。”
滕玉意道:“洛阳来的这位新店主为何肯盘下铺子?”
抱珠看了看卷儿梨,问道:“那日你不是听到了原委么,假母怎么说的。”
卷儿梨回想着当日情形,重新开了腔:“新店主来的那日,找了一位很厉害的术士帮着相看,那术士说此地中凹外突,天然便是坎井之势,这样的宝地最适合做阴人生意,前面做妇人们的彩帛生意可以日进斗金,新店要开妓馆,自然也会名噪一时。
虽说楼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但不是没法子破解,只需塑一尊莲花净童宝像镇在后院,便可无虞了。”
滕玉意颔首:“看来你们新店主依言做了,彩凤楼开张后也的确生意日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术士的法子不管用么?”
“其实怪事就没断过,但生意却出乎意料的好,我们店主一来舍不得每日的大笔进帐,二来怕请人作法会影响买卖,因此一味瞒着。”
说到这,卷儿梨和抱珠互相挨近,有些栗栗危惧的情态:“大概三个月前,就在彩凤楼开张不久,有位洪州来的客人来店里寻乐,喝醉了宿在一位叫软红的娘子房中,睡到半夜的时候,客人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本以为是哪位醉鬼,结果那脚步声踟蹰不去,客人听了心烦,要那人快滚,但是那外头的人却说:奴家是软红,外头好冷,郎君快让奴家进来。”
“那女子的声音跟软红一模一样,客人信以为真,迷迷糊糊起了身,谁知回身往床里一看,软红裹着衾被睡得正香,他一下子就醒了酒,推搡软红让其醒来,但软红怎么也叫不醒。
“那排寝房在后院的西北角,周遭本来就僻静,何况又是深夜了,那女子一个劲地叩门,为何没惊动旁人?
客人越思量越惧怕,哆哆嗦嗦骂道:‘快滚!你不是软红,少在这装神弄鬼,再敢作怪,我定叫你假母重重责罚你!’
“那女子突然厉声惨叫:‘你房里有鬼,我才是软红。
’
“客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开门也不敢到床上去,僵在房中间,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就在这时候,外头那东西砰砰砰开始撞门,客人吓昏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庙客们把他抬回到床上,客人冷不丁看在假母身后的软红,差点又昏过去。
“软红脸色奇差,说自己昨晚也遇到了异事,但她跟客人的遭遇恰好相反,半夜醒来听到客人在外头敲门,回头却看见客人躺在床上,那东西也是说房中有鬼,惨叫着要她开门。”
滕玉意面色自若,身上却阵阵发冷,扭头看绝圣,绝圣想了想道:“前面听着像鬼祟作怪,后面又不像了。
这话先不说,彩凤楼开张后这样的事一共发生过几起?”
抱珠白着脸道:“少说有三四起,奇怪都找的外地客人,客人们在长安待不了几日,拿了店主的赔偿也就走了,因此那几个人虽然都吓破了胆,但长安几乎无人知晓此事。”
滕玉意摸了摸发凉的后颈:“这东西如此凶悍,开张这三个月,难道就没有人受伤或是出什么意外?”
抱珠拼命点头:“有,所以奴家们才害怕。
头两个月还好,无非是有娘子本来睡在房中,醒来的时候却在廊道里,或者在后院里看见前头有女子在疾行,追着叫两声,女子倏忽就不见了。
“但是就在上个月,有位假母从外地买了一位名唤葛巾的绝色乐伶,葛巾不单相貌生得好,诗咏和琴律更是一绝。
因为大受欢迎,一来就做了彩凤楼的都知。
前些日子葛巾陪郎君出去游玩,先在寺中求了一串护体的佛珠,后又去水边祓禊,不小心弄湿了衣裳,回来就有些伤风。
上月十八日葛巾身子不适早早歇下,半夜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葛巾来的日子不长,但也听说了楼内的异事,知道那东西往往只在门外作怪,不理会就好了,孰料这一回不一样,那脚步声踱着踱着,居然潜入了房中,葛巾吓得睁开眼睛,迎头被狠狠抓了一下,黑暗中听到一个中年妇人骂道:‘贱婢,敢勾引我夫君!’”
“那一爪抓得极重,葛巾半边脸被抓得血肉翻飞,她捂着脸哀嚎,摸到那串佛珠慌乱掷了出去,那妇人就这样不见了。
葛巾连声叫救命,楼里这才听到响动,葛巾的假母找了医工来,医工说葛巾脸上的伤重得很,容貌恐怕再难恢复。”
抱珠和卷儿梨说到这,凄楚地叹了口气。
滕玉意思量一阵,忽道:“咦?”
绝圣也觉得古怪,问滕玉意:“公子认为哪里不对么?”
滕玉意道:“听这描述,竟像那位店主夫人的鬼魂在作祟,但它以前被拦在门外,这一回为何能闯进房里?
突然之间法力涨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而且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葛巾。”
绝圣眉头紧锁,反复琢磨那句话:“‘贱婢,敢勾引我夫君!’……要么就是这鬼魂冲破了压制她的禁印,要么就是葛巾跟她丈夫娶的那位美妾生得像,她错认了人,怨气横生之下,一下子冲破樊笼也是有的。
后来呢,可还发生了旁的事?”
卷儿梨和抱珠同时摇头:“这些事已经足够把人吓得魂不守舍了,尤其是葛巾,刚来即崭露头角,只要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平康坊最负盛名的都知,可惜容貌就这样毁了,如果这次我们店主还压着不肯说,往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殃。
奴家猜,这一回之所以能惊动青云观,怕是、怕是……”
她二人抿了抿嘴,滕玉意接话:“怕是葛巾自己放出的风声?”
卷儿梨和抱珠缄默不语。
滕玉意道:“店主和假母为了压下此事,或是许她银钱,或是以势相胁,但是葛巾不甘心就这样被毁了前程,所以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道长,你们是何时听说的此事?”
绝圣道:“那日师兄从外头回来教我们课业,说最近有人告诉他平康坊的彩凤楼可能有妖异,等他稍做准备,会带我们去转一转。”
滕玉意有些惊讶,葛巾身为彩凤楼的伎人,出入皆不自由,受伤后店主怕走漏风声,尤其看管得紧。
依她的猜测,葛巾想递封信到青云观恐怕都极困难,没想到葛巾直接找到了蔺承佑。
会不会是某位跟葛巾相好的王侯子弟发现不对劲,那人到蔺承佑面前透露了消息。
绝圣看了看滕玉意,老觉得遗漏了什么,突然一拍脑门:“是哦,说了这么多怪事,为何没听到有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作祟,两位娘子,你们可在楼里见过一位簪花的古怪郎君?”
卷儿梨和抱珠错愕道:“自彩凤楼开张以来,奴家只听说过有女鬼作祟,从未听说楼里有男鬼。”
绝圣沉吟,假如今晚那男子没问题,滕娘子手中的五美天仙符怎会无端自燃。
“奴家们知道得也不多,兴许听漏了。”
卷儿梨和抱珠道,“公子,该说的奴家都说了。”
滕玉意鉴貌辨色,心知她们要么不说,说的话定会坦诚相告:“你们随我下车,我带你们到周围转一转,待会把你们送回楼中时,我自会跟萼姬打招呼,接下来这半年,她绝不敢再难为你们。”
二女见她言出必行,自是感激不尽。
滕玉意话锋一转:“今晚连青云观的道士都被引来了,你们店主如果还想继续隐瞒,定会有所举措,要是又听到什么奇事,务必告诉我。”
卷儿梨和抱珠应道:“就不知公子何时再来彩凤楼。”
“我想打听什么的时候,自然就来寻你们了。”
说罢敲了敲车壁,对外头的霍丘道:“看看彩凤楼那两个壮汉在不在附近,倘或又来了,你去把他们重新引开。”
霍丘应了一声。
等霍丘回转,滕玉意便对绝圣道:“道长,记得你们答应我的事,我们稍后在此处汇合。”
绝圣痛快点头,要不是滕玉意帮忙,就算他们能闯进彩凤楼,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尽。
难怪师兄总说光在观中埋头学符箓气法不可行,真想长本事,还需多出来历练。
譬如今晚这一遭,就有许多地方值得琢磨。
他心悦诚服目送滕玉意下车,忽又想起,师兄到现在都未露面,莫非打定主意让他们独自应对?
滕玉意在左近转了转,估摸着差不多了,带着卷儿梨和抱珠往回走。
彩凤楼前人头攒动,走近看,一群人围着那位古怪的老道士。
也不知老道士说了什么,门口的假母和庙客竟未驱赶他。
那面写着“燮理阴阳无所不知”的幡旗就插在楼旁一株花丛前,老道口中念念有词,惹得众人时时惊叹。
滕玉意说:“借过、借过。”
好不容易挤入人群中了,就看见地上有个四五寸高的纸人,纸人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居然在地上走来走去,而且动作灵动,几乎与真人无异。
纸人对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展臂伸腰,像在比划着什么。
这中年男子鸠形鹄面,生得一脸苦相。
从穿着打扮来看,似乎是彩凤楼的庙客。
男子垂泪道:“道长真乃神人,这纸人与亡母神形毕肖……”
说着便屈膝跪下,抚膺恸哭:“阿娘啊!儿不知你在下面这般受苦,都怪儿不孝,阿娘在的时候,儿没能好好侍奉,娘走了,儿也供奉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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