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上:“自从你阿娘走了,阿爷已经许久没听人抚过琴了,今晚阿爷有些乏累,你给阿爷奏一曲如何?”
滕玉意淡淡道:“我不会抚琴。”
滕绍苦笑:“我听程伯说,这些年你苦练琴法,技巧上有不少你阿娘的影子,你阿娘是个中高手,你能练到这地步,应该下了不少功夫。”
滕玉意心中冷笑,她并不好此道,只是担心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关于母亲的痕迹,凡是跟母亲有关的东西,她都会千方百计保留下来。
唯独这把琴例外。
这琴曾落到父亲那个叫邬莹莹的表妹手中。
事后她因为嫌弃这把琴被邬莹莹摆弄过再也不肯碰了,万万没想到,父亲竟把它收在了书房里。
滕绍自顾自拨弄琴弦,伶仃的乐调从他指尖溢出来,技巧并不娴熟,但能听出是胡人名乐《苏慕遮》。
滕玉意越听脸色越难看,就在母亲去世前不久,她曾无意中撞见邬莹莹与父亲在书房私会,彼时吐蕃再次进犯,河陇一带告急,父亲正要率军出征。
邬莹莹以此曲相赠,颇有依依送别之意。
滕玉意记得自己闯入时,邬莹莹满脸是泪。
而她的好父亲,正默然立在案前看着邬莹莹抚琴。
曲子幽咽凄恻,两人好像都有些痴怔了,不知过了多久,滕绍转头看到滕玉意,脸色隐约闪过一丝惊惶。
滕玉意当时才五岁,但也看出来两个人不对劲,这个邬莹莹是父亲的表妹,半年前被父亲带回家中,父亲对母亲说,表妹父母去世,如今孤苦无依,表妹已许了人家,但离出嫁之日还有半年,这半年需寄居在家中。
母亲事事以父亲为重,自然满口应许,当即命人拾掇出一个幽静的院落,好好安置邬莹莹。
起初母亲常跟邬莹莹走动,邬莹莹活泼机灵,编出来许多小玩意哄年幼的滕玉意,因为擅长拉拢人心,连府中下人也对邬莹莹颇有好感。
过了没多久,母亲不知何故开始疏远邬莹莹,有时滕玉意想去找邬莹莹玩,也会被母亲拦住。
正是从那时起,母亲身体开始抱恙。
再后来滕玉意就在书房撞见了那一幕,她未将此事告诉母亲,可母亲终究还是知道了,母亲当时已经怀了身孕,气急攻心未能保住胎儿,身体彻底垮了。
回忆到此处她猛地抬起头来,耳畔琴音不绝,父亲沉浸在回忆中,滕玉意忍无可忍,快步穿过房间,霍然推开门。
滕绍按住琴弦,低喝道:“阿玉!”
滕玉意停下脚步,厉声道:“阿爷口口声声怀念母亲,却连阿娘在世时从不奏胡曲都不知道!这首《苏幕遮》只有一个人弹过,阿爷用母亲的遗物弹奏此曲,究竟在凌—辱谁?”
滕绍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滕玉意眼睛赤红:“阿爷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提醒我,这把琴我永不会碰,这曲子我每听一回就想作呕!我永不会忘记阿娘是怎么死的,那女人如今在南诏国过得好好的,阿娘却已成了一堆白骨,而这一切全拜阿爷所赐!”
滕绍面色铁青,断喝一声:“够了!”
滕玉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去世那晚,下人们忙着装殓,年幼的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自顾自爬到棺中,张开胳膊对母亲说:“阿娘,阿玉乖,求阿娘起来抱抱我。”
可不论她怎么哭闹,阿娘都不肯理她,她手足无措,在棺中抱着阿娘哭了起来。
从那日起,再没人每晚哄她入睡,再没人抱着她在花下唱儿歌。
没人笑着替她梳发,没人手把手教她写字了。
阿娘下葬后,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她周围冷寂一片,陪伴她的只有母亲留下的那个布偶。
她想起母亲那双笑意弯弯的眼睛,对父亲的恨意怎么都压不住。
滕绍撑着条案起了身,刚一迈步,身子就晃了晃。
“阿爷是个粗人,不懂乐理,不懂对仗,没替你阿娘画过一次眉,没陪你阿娘摘过一次花,那时候吐蕃和南诏国进犯剑南道,正是军情最险急之时,阿爷每回出征回来,陪不了你阿娘多久就得走,所以阿爷连你阿娘爱弹什么曲子都不知道。
“
他垂着头用手指轻抚琴身,眼神异常温柔:“但是阿爷却知道,你阿娘爱抚琴、爱作诗,茶道刚兴起时,你阿娘是两京第一个熟习此道的,每回长安有人出新诗,你阿娘都过目成诵,国子监那些刁钻的算学,她算得比谁都快。
这世间的事,就没有她学不会的。”
他嘴唇颤抖起来:“她有许多爱好,阿爷都不甚了了,但阿爷还是要说,你娘在的时候,是阿爷这一生最快活的岁月。
阿爷最庆幸的事,就是娶了你阿娘。
“
滕玉意含泪看向滕绍:“既如此,为何会有邬莹莹?”
滕绍咬了咬牙:“阿爷早跟你说过,阿爷当年是受人所托照拂邬莹莹,阿爷这一生亏欠你阿娘多矣,但从不曾背叛过你阿娘!“
滕玉意死死盯着父亲,一时间觉得讽刺莫名,父亲想不起阿娘弹过的曲子,刚才信手一弹,却是邬莹莹弹过的《苏幕遮》。
或许父亲自己都不知道,他曾在某个阶段对邬莹莹动过心,而这对于深爱父亲的母亲来说,无疑比死还难过。
她恨声道:“阿爷敢说一句阿娘患病与邬莹莹无关么!你把她带到家里,可曾想过引狼入室?
那时候阿娘性命垂危,你留下医官给阿娘看病,自己却专程送那个邬莹莹去渡口,你可知道,是你亲手将阿娘逼上了绝路!”
滕绍目光刹那间变得极严厉,注目滕玉意半晌,又颓然倒回去,他眼神里藏着无尽的凄楚和痛苦,哑声道:
“阿玉,你阿娘的死就像阿爷心中的一根刺,自她走后阿爷没有一天不活在煎熬中,阿爷自认亏欠你阿娘,愿意承受这一切,可你不一样,阿娘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你心里压着这么多事,何时才肯彻底放下?”
滕玉意失望到了极点,哽咽道:“好啊,把我的阿娘还给我就行了!”
她迈过门槛,头也不回,漫天的飞雪兜头扫过来,一瞬间迷了眼,面上湿湿凉凉,分不清是泪还是雪,她推开下人们递过来的手炉和斗篷,冒雪往外走去。
翌日滕玉意起来时,滕绍已不在府中了。
程伯过来传话,说早朝时圣人任命滕绍为兵马大元帅,不日便要率军前去讨伐淮西道。
“老爷这会应该已经去了军营,最迟这两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滕玉意在案前临着一本《南华经》,淡淡说:“知道了。”
程伯又道:“老爷走前嘱咐,这阵子娘子出门一定要带上端福,如要出城,务必提前通知老奴,以便老奴早做安排。”
滕玉意笔下一顿,昨夜阿爷曾说过,这回朝廷平叛之举进行得艰难,或许与京畿暗中潜伏着大量叛臣的党羽有关。
此前就有朝臣夜晚外出游乐时遭伏击的例子,阿爷这是担心那些贼子会向家眷下手?
如果他们真敢如此,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
但此仗至关重要,能让平叛之师晚一日出征,淮西的叛军就能为自方多争得一分筹算,阿爷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她转头看窗外,雪后初晴,天光浅淡。
“马上要腊八了,我今日要去杜府给姨父送些节礼,你令人早做准备吧。”
程伯应了,自行去安排。
过不一会又匆匆回转,“娘子,宫里来人了,皇后有懿旨到。”
滕玉意忙换了衣裳到中堂,果然有位宦官在那候着。
宦官道:“近来天气寒峻,睢阳等地粮运受阻,圣人天高听卑,连夜着使臣前往睢阳赈灾济贫,皇后坤厚载物,自愿斋戒一月为民祈福。
杂家今日来,是奉皇后口谕邀滕娘子前往大隐寺礼佛。
明日辰时皇后娘娘便会出宫,滕娘子还请早做准备。”
滕玉意俯身道:“遵旨。”
宦官清清嗓子,笑道:“此外昌宜公主也有话让杂家带给滕娘子:‘那日梅林跟你打交道,我和阿芝都觉得你有趣,这次去大隐寺斋戒礼佛,你也要早点来哦。
’”
宦官嗓门尖细,这样微笑复述昌宜公主的话,神态和语气都惟妙惟肖。
滕玉意低头听着,简直有种昌宜公主就站在跟前的错觉。
滕玉意笑了笑:“臣女遵谕。”
宦官走后,程伯快马加鞭去给滕绍递信。
滕玉意则留在府内收拾行囊,另派人送节礼去杜府。
大隐寺位于辅兴坊,建寺百年余,历来是皇家佛寺,听说圣人尚未认祖归宗时受过主持缘觉和尚的大恩,今上即位后,大隐寺益发香火鼎盛了。
次日滕玉意随凤驾前往大隐寺,除了朝中几位重臣的家眷外,皇后还邀了几位力主平叛削藩的外地要员的妻女。
滕玉意被安置在东翼的玄圃阁,几位王公大臣之女与她共一个寝处。
因要静心礼佛,各府的仆从不得入寺,端福自然被拦在外头。
滕玉意只带了丫鬟中最沉稳的春绒和碧螺入寺,幸而行装不多,打点起来也容易。
主仆正忙着收拾,外头廊道里有人道:“寺里嘉木成林,鸟儿肯定也多,估计随便哪株树上就有鸟窝,哪用得着大费周章,你专门派人帮你找鸟窝,当心惊动婶娘。”
这声音稚气未脱,正是那位昌宜公主。
阿芝道:“可是树那么高,雪那么大,单凭我们两个,怎么爬得上去嘛。
阿姐,你快想办法吧,天气那么冷,鸟儿们说不定马上要冻死在窝里了,我们得早些把它们弄进屋才行。”
另几名贵女听到这动静,早从房里出来:“见过昌宜公主,见过静德郡主。”
阿芝兴致勃勃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找——”
昌宜公主忙捂住她的嘴,冲那几人颔首:“我们找滕娘子有点事,不知她住在何处?”
话音未落,里头的门打开,滕玉意带着春绒和碧螺出来了。
阿芝和昌宜眼睛一亮:“哎,你总算露面了,我们正要找你。”
滕玉意笑眯眯行礼道:“不知两位殿下找臣女何事?”
昌宜拉着阿芝的手踏入房中:“进屋再说。”
房中行囊刚收拾了一半,床上、榻上摆放了许多衣物,好在烦而不乱。
昌宜和阿芝在房中转了转,回头看着滕玉意道:“你该不会忘了上回答应我们的事吧?”
滕玉意道:“如果两位殿下说的是找鹊窝,这回怕是不成了。”
阿芝有些发急:“为何不成了?”
滕玉意一指窗外:“晌午又开始下雪了,外头雪虐风饕的,连树梢都看不清,这时候跑出去,不但找不到鸟窝,说不定还会摔个半死,不如等天气晴好了再找。”
昌宜道:“可是等天气好了,那些鸟儿都冻死了。”
滕玉意奇道:“昌宜公主,谁告诉你鸟儿会冻死的?”
昌宜道:“阿大哥哥说的。”
阿大哥哥自然指的是蔺承佑了。
滕玉意问:“世子殿下怎么说的?”
阿芝圆乎乎的脸急得有些发红,一个劲地跌足叹气:“瞧瞧吧,阿姐,我就说她们不知道。”
滕玉意道:“哎?
到底怎么回事,臣女愿闻其详。”
昌宜说:“有一回我和阿芝到郑仆射家玩,路过一棵大树的时候,看见阿大哥哥在树上找什么,原以为他丢了东西,可他说他在找鸟窝。
我们问他为何要找这东西,他说入冬了,鸟儿待在巢中会冻死,他帮鸟儿们挪个窝,也算是做好事了。
前几日长安下雪,天气越发冷了,我和阿芝就开始担心宫里的鸟儿了。”
滕玉意无言看着二人,这位成王世子本事真不小,随口瞎诌的几句话,竟让两个妹妹深信不疑。
她微笑:“鸟儿们不会冻死的。”
阿芝摇着脑袋道:“我不信。
哥哥从不骗我,阿玉你别因为想偷懒,就拿话来哄人。”
滕玉意道:“臣女怎敢欺瞒殿下,殿下且想想,鸟儿们为了御寒,要么秋季南飞,要么提前筑巢,一代又一代,都是这么繁衍的,倘若每过一个冬天就会冻死,世间鸟儿岂不是早就绝迹了?”
昌宜起了疑心:“是哦,阿芝,以往也没人专门把鸟儿挪进屋子里,但只要一开春,鸟儿就叽叽喳喳冒出来了。”
阿芝思忖一番,把嘴高高嘟起来:“可恶!为什么骗我们?”
昌宜想了想道:“阿大哥哥自从到了大理寺,每日混迹在市井里,那日他明明称醉要离开,却又跑到树上去,呀,你说阿大哥哥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
她说着说着兴奋起来,眼睛亮若晨星。
滕玉意咳了一声,查案查到郑仆射家中?
如此行事,委实太打眼。
可若不是查案,为何要拿话引开自己的两个妹妹。
阿芝还在生气:“反正待会太子哥哥和哥哥也会来寺里,等哥哥来了,我一定要罚他多给我们讲几个故事,或者陪我们玩也行。”
昌宜学大人的样子叹息:“前年阿大哥哥参军整一年,回来讲了好多故事,平日捉妖除魔,也常有趣事跟我们说,但他到了大理寺之后,反倒什么都不肯说了,他最近那么忙,未必肯理我们。”
阿芝肩膀耷拉下来:“阿姐,现在不能找鸟窝了,我们玩些什么才好。”
昌宜让滕玉意出主意,转身的时候目光扫过胡床,诧异道:“那是何物?”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那东西静静躺在她的一堆贴身衣物旁,正是阿娘当年留给她的布偶。
阿芝也觉得奇怪,滕玉意的衣饰莫不矜贵整洁,那布偶却黯淡发白,像是曾被人反复抚摸和洗晒,破旧得不成样子了。
两人走过去,这布偶跟坊间常见的娃娃不一样,居然是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两人的胳膊用线缝在一起,做成了相依相偎的姿态,从神态上来看,应是一对母女。
阿芝好奇道:“阿玉你都这么大了,不过出门小住几天,还不忘带布偶么?”
昌宜小心翼翼抚摸布偶的头:“这布偶这么旧了,为何不换个新的?”
滕玉意不动声色挪开布偶,笑道:“小时候便有它了,伴我多年舍不得扔。
我这有扬州匠人做的一套木制小人,机括灵活,还可以换衣裳,虽比不得宫里的东西,但也笨拙可爱,两位殿下要看么?”
两人互相望望:“好,你拿出来瞧瞧吧。”
滕玉意便将布偶妥当收起来,另取出那套小人陪她们玩。
三人趺坐下来,滕玉意把十来个小人一一摆上,拿起一把羽毛扇扬臂一指,装模作样道:“我做诸葛,你做曹操,把船摆上,我来借粮。”
昌宜抓住一个绿衣小人:“我不要做大胡子枭雄,我要做大美人貂蝉!阿芝,你当吕布吧。”
阿芝摇头晃脑:“我才不要当吕布,我也不要当诸葛和曹操,他们都无趣得紧,我要做顾曲周郎。”
玩得兴起的时候,外头忽然道:“你是何人?
在这做什么?”
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嗓音,阿芝和昌宜愣了愣,欢呼道:“阿大哥哥来了!”
两人一溜烟出了屋,内侍们也匆忙跟了上去。
滕玉意推开窗屉的一条缝,看见庭中众内侍簇拥着两名男子,左边那人面熟得很,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太子。
另一个身形高挑,模样俊美得出奇,奇怪这人只穿着七品官员的绿袍,身旁却跟了一堆内侍。
阿芝和昌宜往那人奔去:“太子哥哥!阿大哥哥,你刚从大理寺来么。”
滕玉意有些诧异,差点没认出那是蔺承佑。
蔺承佑摸摸阿芝和昌宜的头,转而又问面前那名婢女:“你哑巴了?
鬼鬼祟祟要做什么?”
婢女低头道:“回世子的话,婢子奉我家娘子之名来找滕将军家的小娘子,听说昌宜公主和静德郡主在滕娘子屋内,婢子不敢擅闯,只好在此徘徊,不小心惊扰了太子和世子殿下,只求殿下轻罚。”
太子一贯的温和沉静:“你家娘子是谁?”
“苏州刺史李光远之女。
我家娘子以前在扬州住时,曾与滕娘子交好,得知滕娘子就在邻院,娘子让婢子给滕娘子送些素点。”
这话倒不假,婢子手中的确捧着一个银平漆钿托盘。
滕玉意皱了皱眉,以往从未见过这人。
不过李光远之女她倒有些印象,李光远早年是阿爷手下一名副将,还在扬州的时候,李光远的夫人曾带着女儿到府里来做客。
李小娘子闺名叫李淮固,取“淮扬永固”之意,她与李淮固小时候在一处玩过好几回,但也谈不上交好。
蔺承佑嘴边逸出一抹玩世不羁的笑:“扬州的?”
婢女脸上隐约泛起红霞,答得却镇定:“籍贯是扬州没错,但娘子只随老爷在扬州任上住过三年。”
阿芝重重哼了一声,蔺承佑扭头看她,语带调侃:“你笑什么?”
阿芝竖起两根手指:“两个了。”
蔺承佑并不追问“两个”是指什么,讥诮道:“要不你替哥哥问一问,她家娘子的小名叫什么?”
他跟阿芝说话的时候声音较轻,少了凌厉之气,多了分温和和耐心。
那婢子的脸更红了。
阿芝嘟着嘴:“我哥都开口问了,你就说说吧。”
婢女道:“老爷未专门给娘子取过小名,因娘子家中排行第三,自小便叫三娘。”
蔺承佑哼笑一声,不再理会那婢子:“太子一来就找你们,我当你们去哪了,玩够没?
先去给婶娘请安吧。”
太子看着昌宜:“大哥替你把阿大押来了,你总吵着要阿大给你讲故事,今日可以让他给你讲个够了。”
昌宜生气道:“我还没消气呢,阿大哥哥,你为什么骗我们!”
蔺承佑笑道:“冤枉,阿兄何时骗过人?”
“还说没有,上回那个鸟窝的事你就把我们骗得好惨。”
“什么鸟窝?
哪有的事?”
阿芝嘴嘟得高高的:“阿兄,你还想抵赖!”
太子往屋内瞧了瞧,似有踟蹰之意,然而滕玉意的屋子安静如初,无人出来露上一面,他只好对那婢女道:“不必跪了,你起来吧。”
一行人正要离开,那婢子跪久了有些腿麻,起身时身子一歪,腰间啪嗒掉下来一样物件,那东西滚圆银亮,径直滚到阿芝脚下。
婢子面露惶恐,忙要过来拾捡,昌宜早令内侍捡了起来,原来是个银丝香囊。
“阿—固。”
昌宜歪头辨认那上头的字。
蔺承佑脚步一顿,闻声看过去。
“这是什么?”
阿芝好奇凑到昌宜身边,“奇怪,怎会有人叫阿固?”
婢子慌忙跪下道:“回殿下的话,这是我家三娘之物,因娘子闺名中带了一个‘固’字,随身小件上都锲刻了‘阿固’二字。”
阿芝要把球递给蔺承佑,蔺承佑并不肯接:“你不是说你家娘子的小名叫三娘吗,怎么又叫阿固了?”
婢女忙道:“三娘是娘子的小名,淮固是娘子的大名。
娘子出生时,老爷正奉旨保护淮扬两道的粮运,为求好寓意,故而给娘子取名叫李淮固。”
“淮固,淮扬永固……阿固。”
蔺承佑神色古怪起来,“你家娘子小时可曾来过长安?”
婢女低头道:“的确来过长安几回。”
“隆元八年你们也在此?”
滕玉意暗忖,莫非李淮固就是小时候救过蔺承佑的那个女娃娃?
隆元八年正是阿娘去世的那一年,她和阿爷扶柩回长安,路上舟车劳顿,她因为思念母亲啼哭不休,来后没多久就患了怪病。
听姨母说,有一回她高热到惊厥,若不是请了宫里的奉御施针开药,险些救不回来。
“这……”婢女摇头,“婢子记不清了,这得问问娘子和夫人。”
蔺承佑看那婢子,太子正要开腔,院门口有内侍过来道:“太子殿下,世子殿下,皇后请你们过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皇后又令人请诸女前去云会堂斋戒抄经。
自皇后以下,各人均需抄够十卷经,而且寺中三日所有人一律不沾荤腥。
晚间用过斋饭,滕玉意捧着皇后赐的经卷出来,各处皆是内侍,绕过曲折游廊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滕玉意心知现在大隐寺宛如金城汤池,里里外外都有侍卫环立,但寺庙幽沉,免不了让人犯怵,她快步穿过廊道,拐角处忽然走来一人。
滕玉意手中经卷险些掉到地上,那人虚扶了一把,旋即松开手:“滕娘子。”
滕玉意稳住心神,曲膝一礼:“太子殿下。”
太子坦然道:“滕将军托我给你带几句话,我估计你会从此处路过,便专程在这等了一会,事先忘了告知,不曾吓着你吧?”
滕玉意道:“回殿下的话,倒不曾吓着,只不知阿爷怎么说的。”
心里却忖度,阿爷怎会主动托太子带话?
太子道:“滕将军此刻正在西营整饬军务,我去的时候,他正要找人回城给你送信,但军情紧急,各方人马都等着他发号施令,我看他腾不开空,就说我今日也要来大隐寺,可代为转达。
“你阿爷便让我嘱咐你,他这两日暂且不会离开京师,但等你出寺那日他多半已经走了,最近叛军党羽频繁作乱,今早又有一名信使遭袭,他不在长安的这几个月,你出入皆需小心。”
滕玉意安静听完这番话,颔首:“儿谨记在心。
多谢太子殿下代为传话。”
太子笑了笑:“当年我随军西征时,滕将军曾救过我性命,征战半年多,多蒙他口传心授,我私心早将滕将军认作太傅,代师传话也是学生的本分。
话已带到,滕娘子可回寝处了。”
这话谦和坦荡,既解释了缘由,也打消了滕玉意心中的疑虑,滕玉意道:“有劳太子殿下,臣女不胜感激,若无旁的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太子点点头,率先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忽又回头:“你现在手中有文牒,进宫也方便,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可让人带着文牒来找我。”
滕玉意默了一下,正要托辞回拒,垣墙上映现出狭长的灯影,那头有人过来了。
滕玉意和太子站在寂静的拐角处,身边连个内侍都无,迎面撞上的话,准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在私会。
滕玉意可不想跟太子扯上关系,左右一顾,思量着尽快脱身,只恨两侧皆是游廊,除非从阑干上跳下去,否则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灯影越来越近,太子示意滕玉意噤声,把她推到背后虚掩的房间里,自己却并不进去,反从外头替滕玉意把门掩上了。
滕玉意心中猛跳,这并不是一个好法子,但要完全不露痕迹,也只能如此了。
脚步声离得近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婶娘听说找到当年的阿孤了,连赏赐都准备好了,岂知又是个冒充的。
阿兄,你怎么知道那个李淮固有问题的?”
蔺承佑道:“我去东市查案,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前两日有人到东市打铸了一批随身小物,从梳篦到香球,样样都要求锲刻‘阿固’二字,但最初拿去的模具,却刻着‘三娘’二字,可见这人的小名本叫三娘,突然改刻‘阿固’,不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出么。”
阿芝愣愣道:“呀,这个李淮固太坏了,不过哥哥,婶娘已经责罚她了,你为何非要逼她改名?”
蔺承佑道:“她也配叫阿固阿孤么?
我今日心情不好,这个姓李的自己撞到我跟前前,婶娘礼佛斋戒,我也做点善事,好心替她改成李淮三,这名字配她这样的人岂不正好?
她要是不满意,叫阿猫阿狗也使得,总之别再让我听到她自称阿固。”
阿芝咯咯憨笑了一会,又问:“阿兄,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当年的阿孤的?”
蔺承佑道:“你刚才说要找鸟窝,阿兄带你到树上飞一圈啊?”
阿芝欢呼:“好噢!”
随后又道:“不好,不好。”
蔺承佑似在忍笑:“为何不好?”
阿芝气呼呼地说:“我懂了,我明白了!每回我想问什么,阿兄只要不想回答我,就一定会故意打岔。”
蔺承佑低声道:“阿芝你听,上头是不是鸟儿在叫?”
“阿兄你又来了。”
阿芝跺跺脚,“你就告诉我嘛!这回教会了我,下回就不用你亲自拆穿她们了。”
“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寻根问底的事?
你刚才说寺里没什么好吃的,趁现在没人,哥到外头给你买些点心,上回那个玉尖面你喜欢吗?”
阿芝使性子:“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吃!”
“好,那阿兄走了。”
阿芝急道:“阿兄!”
太子硬着头皮迎上去:“阿芝,你还不知道你哥的性子么,他要是不肯说,谁也别想问出来。”
阿芝讶道:“太子哥哥怎么在此处?”
太子咳了一声:“刚从住持处出来,正要回宫。”
阿芝道:“太子哥哥,你那么聪明,你能想明白怎么回事吗?”
太子心不在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东西让你哥哥能一眼就认出来?
簪环?
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2页/共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