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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庭兰唇色一阵发白,确定表妹完好无损,放心点点头,而后,她像是陷入了混乱的回忆中,重新发起怔来。
滕玉意和杜夫人倾身替杜庭兰掖衾被,杜庭兰目前魂不附体,问也问不出什么。
二人正忙着,杜庭兰惶然睁大眼睛四下看,忽道:“阿玉,除了那怪物,你可在林中看见了别人?”
滕玉意心弦一下子绷得极紧,重新坐在床边,屏住呼吸问:“阿姐,当时还有谁在林子里?”
杜庭兰的话声卡在喉咙里,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息越来越紊乱。
杜夫人眼里含着泪:“孩子,你为何去竹林?
谁把你害成这样,你到现在还不肯说么?”
杜庭兰像是触发了恶心的回忆,伏身再次呕吐,这一次比之前更剧烈,更不可遏制。
杜夫人慌忙上前拍抚,滕玉意也沉不住气了,急忙起身道:“姨母,我去叫人请医官。”
刚一迈步,就被杜庭兰拉住了胳膊:“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恶心。”
滕玉意弯腰拧了巾栉替杜庭兰拭面,手背忽然一片温热,惊讶抬头,发现杜庭兰正在无声垂泪。
“阿姐。”
杜庭兰勉强支撑起身体,羞惭地看着杜夫人:“女儿迷了心智,害阿娘担惊受怕,女儿无地自容,求阿娘万万保重身体,阿玉,你刚到长安,昨晚却因为我涉险,阿姐对不起你。
我侥幸捡回来一条命,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迟了。
其实我和红奴离开静福庵,是为了见一个人。”
杜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不会无缘无缘故离开静水庵……”
看杜庭兰只知默默流泪,她急得推搡着女儿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要急死爷娘?
那人把你害成这副模样,你还有什么可瞒着的!”
杜庭兰透过眼中的泪雾望着杜夫人:“阿娘可还记得,阿爷在扬州做官时,有一回清明节,我曾独自带红奴去隐山寺踏青。”
杜夫人一愣,旋即瞠圆了眼睛道:“那日原本绍棠要陪你去的,不巧他们学堂有事,绍棠只好半路回去了,莫非你就是那日遇见了什么人?”
“我在寺中赏花时,恰好撞上一群书生在桃花林里斗诗,夺魁那人……是位年方二十的公子。”
说到此处,杜庭兰死死咬住唇,双手揪住胸前的襟领,指节有些发白。
杜夫人险些一头栽倒到床边,滕玉意慌忙搀扶杜夫人,杜庭兰也吓得从被子里起了身,杜夫人哆嗦着伸指一戳杜庭兰的额头,咬牙切齿道:“把你是如何认识此人的,又是如何与此人交往的,一五一十给阿娘说清楚,一个字都别落下!”
杜庭兰望着母亲,一时心痛如绞,咬牙含泪说:“此人家贫无依,常年在寺中寄读,好不容易凑齐了盘缠,来年欲到长安赴考。
我看他口吐珠玑,诗文尤其出众,我就……我就对他生出了好感,之后我们时有来往,他常赠诗予我,因为怕露了痕迹,便用彩胜做信纸,这样既不打眼,又方便传递。”
滕玉意愕了愕,早料到表姐在庵里剪彩胜是为了传信,果然如此。
杜夫人压着满腔怒意点头:“很好,去年清明节就相识了,至今已有一整年了,我且问你,你跟他私自往来这么久,那人可曾提过婚嫁之事?”
杜庭兰哽声:“那人说自己并无功名,就算上门求亲,我爷娘也不会应许,因此一切要等到他赴京应试后,有了功名一切都好说。
后来阿爷被举荐到国子监任太学博士,举家要迁回长安,临行前我担心他赴考的盘缠不够用,就将我攒下来的体己都给了他。
那人将家传的一根金钗赠给我,许诺说非我不娶,待他来年到长安来赴考,定会上门求亲。”
说到此处,杜庭兰顿了下,仿佛回忆着什么,眼中的悔恨之意益发深浓。
“到了长安后,我们暗中往来,少则五日最迟半月,一直未断过书信。
我们家到长安后三个月后,他也提前从扬州启程了,到长安后他寄居在城南的一座庄子里,我怕他手头拮据,又托人送了些体己过去,起初他还算殷切,慢慢也就不怎么给我回信了。
“前不久他高中魁元,我循着信上的地址去找他,不想他早就搬走了,回城的路上我遇见他跟友人在酒肆饮酒,模样好不快活。
他身边那些人衣饰华贵,想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听说应举时圣人和几位宰相都极力夸耀他的诗文,他如今名声大噪,身边的朋友也非昔日那些寒门之士了。
“我心里仍抱着一丝希冀,他近日忙着应举,兴许抽不出空给我回信,于是令车夫停车,掀开车帘与他对视,可他竟装作不认识我,他身边那几个友人看我注目于他,笑道:‘那小娘子一直在看你,莫不是倾慕于你?
’我又惊又羞,当即放下帘子令车夫赶路,就听到那人冷笑:‘哪来的浮花浪蕊。
’”
滕玉意勃然大怒,霍地起身道:“竖子敢尔!”
杜夫人也气得七窍生烟,女儿向来聪慧自矜,没想到竟栽在这样一个后生手里,只恨女儿眼下身体未复元,骂又舍不得骂,她一肚子火无处发,只能闷声自捶胸膛。
杜庭兰唯恐母亲气坏了身子,哭着揽住母亲。
杜夫人咬牙切齿道:“后来呢?
昨日是那后生约你去竹林的?”
杜庭兰拭了拭泪低声道:“我当时就灰了心,回来后我想,我那些体己也就罢了,权当扔进了溷厕,可那些书信上写了不少缠绵悱恻的话,若是不讨回来,早晚会生祸患,前阵子我为了此事夜不能寐,打听到上巳节他会赶赴进士宴,正好阿娘也到静福庵敬香,我便跟阿娘一同前往,趁阿娘去西苑听戏,让红奴扮作胡人去月灯阁前拦他。
这一回他欣然答应了,约我在月灯阁旁的竹林见面。”
滕玉意听得怒火中烧,前世表姐和红奴是被人勒毙,当时仵作勘探现场,说在表姐尸首附近发现了男子的短靿靴留下的脚印,原来当晚果然有男子约表姐去竹林。
她知道,朝廷进士历来难考,年纪轻轻就高中魁元的更是屈指可数,记得前世有个极出名的才子,此人中了进士科后,又顺利通过了吏部选试,不久调到御史台,成为最年轻的谏官,之后更是为郑仆射赏识,娶了郑仆射的独女。
记得喜帖递到滕府时,距离表姐被人勒毙只有半年。
因是有名的世家大族郑氏嫁女,嫁娶那日,街瞿巷陌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滕玉意虽未赴宴,却因路过郑府见过迎亲的新郎一面,新郎姿容俊美,委实是个出色人物。
想到此处,滕玉意脸上爬上一抹黑气,再开口时,语调里透着一股森森的凉意:“阿姐,那个男人是不是叫卢兆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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