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会同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刘虞夔,出题弥封,严加考试,取中文理平通上卷十二卷,文理亦通中卷九百九十卷,具堪授教职。”
“臣等已将试卷封进,请乞圣裁发下,开送吏部,查照臣等先后题准事理施行。”
朱翊钧微微一怔,心想,下一场必须由皇帝高度关注的科举考试应该是万历十七年的会试和殿试啊,岁贡生不过是可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的成绩优秀的秀才,这也需要皇帝亲自过问吗?
而且这个刘虞夔在历史上是王锡爵的门生,与申时行并无冲突,在万历十年时亦曾任经筵讲官,为万历皇帝讲过学,按理说,这个人实在没有任何值得万历皇帝特别注意之处,
“是,先生报与吏部知道就是。”
申时行微微倾身道,
“皇上天挺睿明,励精图治,其加意于吏治人才如此。”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吏治”二字“噌”地一声碰到了朱翊钧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
果然,只是才说要让马户投票推吏,甚至都没有直接提出“废除科举”,试探的人便已经来了。
“天下幅员广阔,山川地里形胜,朕举目之间,可以坐照而运之掌,而今所赖以分忧宣力者,全在大小臣工,臣工各举其职,保国安民,则朕端拱穆清而天下自理。”
朱翊钧抬起手,往文华殿的随意一处虚空一指,这一指指得笃定又漫不经心,好似指向的是一处尧舜神话中虚空的过往,如影随形又无处不在,
“从前张居正在时,曾进献御屏十五扇,中三扇绘天下疆域之图,左六扇列文官职名,右六扇列武官职名,各为浮帖,教朕置于文华殿后讲读、进字之所,以便朕朝夕省览。”
“那御屏之上,时时罗列着两京及在外文武职,以及府部而下、知府以上各姓名、籍贯及出身、资格,每经十日,但逢各官升迁调改开送内阁,张居正便令中书官写换一徧。”
“故而朕虽尊居九重,坐运四海,于臣下之姓名、贯址,百司庶府,四方郡国,却能一一了然于心。”
“如某衙门缺某官,某部推举某人,即知其人原系某官,彼果堪此任否,某地方有事,即知某人见任此地,彼能办此事否,朕皆能亲自询问,细加商确。”
“倘或考之前史,朕先前所赖之屏风,亦非我朝独有之故事,昔唐太宗以天下刺史姓名,书于御座屏风,坐卧观览;唐宣宗知泾阳令李行言之贤,书其名于殿柱,不次擢用;我成祖文皇帝尝书中外官姓名于武英殿南廊;仁宗昭皇帝亦命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李庆,具各都司、布政、按察司官履历,揭于奉天门西序。”
朱翊钧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此时格外安静的申时行,他发现只要皇帝一提起张居正,皇帝身旁的人便变得格外安静,他现在正需要这份安静,
“先前张居正在时,朕每一指顾间,则四方道里险易、百司职务繁简、一时官员贤否,概莫逃于朕之心胸左右。”
“可张居正离开朕后,朕依然命人将那座屏风给砸了,先生可知是为甚么?”
申时行低头答道,
“皇上独运神智,坐以照之,垂拱而天下治,自然再无须藉以外物匡弼。”
皇帝轻轻笑道,
“不,是因为朕发现朕无论藉以何人、藉以何物,都无法时时与百姓休戚与共,用人在于名实之间,而吏治之根本便是百姓之哀喜得失。”
“朕以为,为臣者,乃君之股肱耳目也,人之一心,虽赖股肱耳目以为之视听持行,而心之精神,亦必常流通于股肱、耳目之间。”
“然后众体有所管摄,而各效其用,此明君所以总条贯而御人群之要道也,故而百姓之哀乐,既在于朕,亦在于臣,更在于我大明天下成千上万的衙府吏工之间。”
“朕若是只能知百官而不知府吏,只能知百司而不知乡情,只能得股肱耳目而不得血肉躯骨,那这座屏风又有甚么用呢?因此朕只得砸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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