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雪下得也缠绵,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下,一点也不凌厉。
此时的苏州除了露出的黑瓦和飞檐,其余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更加像一副勾勒出的水墨画。
李弱水二人的宅邸也盖着厚厚一层雪,看起来纯净又空旷。
院中大多的花都凋谢了,除了一株开了一半的红梅外,院里最亮眼的色彩就是几盆火棘。
一串串朱红的小果挂在枝头,夹杂些许绿叶片,给这空旷的院落又增了一分热闹。
此时路之遥正在厨房中熬粥,当然,他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在李弱水身上。
他透过书房的窗户向里望去,李弱水正伏案狂写,有些冷了便喝一口青梅酒暖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写信,有时候一日要写好几封,那认真的神色让他很嫉妒。
那不是给他的信。
李弱水从没背着他,寄信时也会叫上他一同去,然后两人再买些零食回家。
这些信的寄送对象他都认识,要么是陆飞月和江年、要么是郑言清,甚至有时候还会写给安阳公主。
他不明白,明明最爱她的是他,为什么她总要分些注意力给他们。
至少他总该得一封信的,他已经在识字了。
虽然嫉妒,但路之遥不敢表露出来,他也从没问过信的内容。
他知道李弱水爱他,写的也只会是些小事,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嫉妒。
锅里的粥在咕噜噜地沸腾,清甜的米香在厨房中扩散开,升腾起的炊烟从窗口飘出,转了一圈后随后消失在冬雪里。
他看着那不断冒出又破开的气泡,如蝶翼般的眼睫垂下,似乎自己的心也同这些泡泡一样。
从开始,他便是假装和李弱水达成共识,让她能够毫无芥蒂地和自己在一起。
可他内心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想放她走。
尽管她后来说过所谓的“系统礼物”能让他们再见,可他依旧不信。
她都回家了,又怎么会再想到地狱来陪他?更何况她口中的世界是那么神奇,又有她爱的亲人朋友。
李弱水这么聪明,选哪边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她所说的“再见”不过是她为了安抚他说的谎罢了。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卑劣地控制着自己越发浓厚的爱意,将不知情的她困在身边,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但那也只是一开始的想法罢了。
他知道,李弱水即便在这里也不开心,
越听她说起过去的事,他心里的感受就越奇怪。
就好像,他正慢慢将那个朝气十足、温暖包容的李弱水杀死。
他知道李弱水和自己不一样,她是个比自己完整许多的人,她思考和顾虑的东西也很多。
这些日子以来,她将过去的自己说给他听,好的不好的都有,让他得以在心里将她一点点地补足。
每补足一分,他就更爱她一点。
那么,为何和她的距离还在九十九呢?
他庆幸又疑惑,再抬起头时,李弱水已然写完了书信,正哈气暖手,眉梢眼角都挂着笑。
她每次写信都有说不完的话,一封信要有五六页信纸,折起来便是厚厚一沓,这次看起来又写了不少。
李弱水整理好书信,同他隔窗遥望,原本微微扬起的笑意顿时更深了。
她穿着袄子,披着绒毛斗篷向他跑来,铺着雪的院落被踩出一个个的脚印。
冬天了,李弱水怕冷,不愿意将头发拂开,就做做样子扎了散乱的额发,其余的都披散在后。
“我在书房就闻到香味了,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自己做好的辣酱,摆好碗筷,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模样。
即便上一刻心情不太好,但看到李弱水这副活力满满的样子,他竟然也放松了许多。
两人上桌喝粥,李弱水爱吃辣的,就连粥也要加辣。
“这辣椒还是没有我爸做得好吃,只辣不香,等以后带给你吃,包你一顿吃三碗。”
路之遥看着李弱水明亮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勾起唇,不过他的笑里带些无奈。
“你总这么说。”
她总是在给不会到来的未来做假设,她不会来找他,又为何总是将他加到她的未来里?
“因为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李弱水再次强调自己的心意,随后看向窗外小了不少的雪。
“冬至了,该喝羊肉汤驱驱寒了。”
李弱水打算待会儿出去买羊肉,她将视线转到路之遥身上,想和他说这件事,却恰好看到了他迷惘的眼神。
但那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扬起了笑,就像这冬日里的暖阳,仿佛之前所见都是李弱水的错觉。
她放下碗,撑着桌子凑到他眼前,神色认真。
“你不会又在想一些不会发生的事吧?是在担心我一去不回吗?”
李弱水瞳色和他不同,他的偏黑,看上去乌沉沉的,可她的却是淡一些的浅棕色,阳光透进去时像一块琥珀。
此时她的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他看到自己又挂起了往常的笑,还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是。”
他的话显然骗不到李弱水,只见她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虽然有些无奈,但是我也理解。当一个人太看重某样东西的时候,免不了患得患失,更何况是你呢。”
要不怎么说人生八苦里最苦的是求不得和放不下呢,一旦产生了拥有的欲/望,这苦难就来了。
“不只是你,我也会这样。”
听到她的话,路之遥诧异地抬眸看她,眼里情绪复杂。
“我离开这里后,一定会回来,但或许是几日,或许要等几年。”
“我之前也时常在想,这几年的时间里,万一你爱上别人怎么办。”
路之遥不急不躁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他没有急着辩解,因为他知道这不可能发生。
“患得患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只有一点点害怕你离开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
这份巨大的安全感来自路之遥,来自于他那世人看着都会说一个疯字的性格,来自于他那偏激的情感,来自于他那浓厚的爱意。
想到这里,李弱水看向他的目光都暗淡了不少。
“可是很显然的,我没有给你这么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你现在还是会不信我。”
她站到他身旁拥住他,轻轻叹口气。
“是我没有做好。”
无论冬夏,李弱水的身体永远都是温热的,和她在一起,即便是现在这种境遇,他也觉得如同生活在梦境里一般。
美好、纯粹、肆意。
她就像一池清澈的泉水,无尽地接受着他疯狂的情绪和汹涌的爱意,然后再回以甘露和温柔的清风。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也无所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最惨淡的结局不过就是同他师父或是白轻轻那般,变得不再像自己。
但他没有,李弱水没有试图改变他,她从来都是轻轻地引导,在他们之间找到一个沟通的平衡点。
所以直到如今,他还是他。
她怎么会做得不好呢?
“你很好。”
路之遥将头埋在她肩上,向来温柔的声线被闷得有些模糊,却还是掩不了那丝缠绵和眷恋。
她很好,坏的只是他而已。
“所以你承认自己真的在想那个事了?”
在煽了一会儿情后,李弱水突然问起这个,话里带笑。
路之遥抬头看她,顿了一会儿后眉眼舒展,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你绕来绕去竟是在套我的话。”
她倒是聪明,直接问不出来,索性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确在想她不再回来的事。
路之遥的神色不再沉郁,反而弯着眼眸,唇角的笑都压不下去,如同云销雨霁般。
就连屋外寒冷的雪也变得可亲了不少。
李弱水定定地看着他,证实自己心中所想之后便换了话题,让他从方才的情绪中转出来。
“冬至了,要不要出去吃些羊肉?”
“好。”
大川蜀的人大多冬至都爱喝羊肉汤祛寒,所幸苏州也这样,他们上街时便遇到了不少做羊肉的小摊。
摊贩们的牌子上都挂着红红的灯笼,现在白日,倒不是为了照亮,只是为了看起来朝气一些。
一旁的河里停着船只,它们顺着河岸往前排列,罩在细雪中,看起来颇有一些风雪渺渺的味道。
李弱水二人走到街口往前看去,不少小摊都坐满了人,看起来热闹极了。
她没有过多犹豫,拉着路之遥坐到了隐蔽的空位上,点了两份羊肉后便搓手等待。
苏州都是黑瓦白墙,一眼看过去,就像置身于水墨画间,即便是吃羊肉也意境十足。
为了配合这景色,她出门前特意和路之遥穿了黑色斗篷,远远看去就像两抹墨色。
景致确实美,看起来还有种心灵被洗涤的感觉,可就是有些冷。
“冷不冷?”
李弱水搓搓手,然后盖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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