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却非常紧,各处的管事都召集下面当差的人,严正吩咐,不准私议王顺常的贪案。
这日,内学堂将散学,邓瑛正坐在讲席上与一位阉童释疑。
杨婉坐在靠窗的一处坐席上,低头奋笔疾书。
邓瑛趁着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今日没有当值,所以没穿尚仪局的宫服。
藕色襦裙外罩月白色短衫,头上只插着一只银臂点缀珍珠的流苏釵。手臂下压着她经常写的那个小本子,手腕垂悬,笔尖走得飞快。其间只偶尔停下笔,曲指一下一下地敲着下巴,想明白之后,落笔又是一番行云流水。
春日晴好,窗枝上停着梳羽的翠鸟。
杨婉搁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着鸟儿跑了一回神,趴在窗上,拿包在绢子里的坚果子去喂鸟。
发现邓瑛在看她的时候,便托着脸冲他笑。
“你们接着讲,我今天要写的东西差不多写完了。”
阉童只有七八岁,到不至于误会他们的关系。
转身向杨婉作了个揖:“女使写的东西奴婢看不懂。”
说完,又看向邓瑛,“先生能看懂吗?”
邓瑛笑着摇头。
“我这是鬼画符,你可不要学,好好跟着你们先生,他讲的才是大智慧。”
阉童听了冲杨婉点了点头,又道:“先生,奴婢娘亲说,阉人都是苦命的人,我家里穷,不把我卖给官中,弟弟们都活不下来。家里人别说念书,就连字儿也不认识,先生您也和我们一样,为什么您的学识这样好?”
杨婉听他说完,站起身几步走到那阉童面前,轻轻地提溜起他的鼻子。
“嘿,你这个小娃娃,夸人都不会夸。”
那孩子扭动着身子,“您不要捏我鼻子,都说尚仪局的女使姐姐们,个个都是最知礼的,您怎么……”
“你说啥?”
杨婉被他说得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
邓瑛笑着合上书,“你也有说不过人的时候。”
杨婉丢开手,抱着手臂站起身,低头对邓瑛道:“他小,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邓瑛捧了一把坚果子递给阉童,笑着应他将才的问题,“先生以前是读书人。”
那孩子得了果子,欢天喜地藏到袖子里,抬头又问他,“读书人为什么要跟我们一样做宫里的奴婢。”
“因为先生犯了错。”
“哦……”
阉童的目光忽然黯淡。
邓瑛抬起手臂,把书推给他,“去吧,记得温明日的书。”
“知道了先生。”
杨婉看着那孩子离开时,不留意落在地上的坚果,抿了抿唇。
“为什么要对他实说啊。”
邓瑛起身走到门前,弯腰把那几个果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
淡青的宫服席地,那只带着伤疤的手,又一次露在杨婉眼前。
他捡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孩子跑远的地方,看似随意地说道:“他们总会知道的。”
“他们知道以后,反而不会当你是自己人。”
“为何?”
“……”
这是一个关于明朝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身份立场对立的研究。
身处局中邓瑛不可能跳脱出来理解这个问题。杨婉觉得,如果直白地告诉他,简直就是精神凌迟。
于是抿着嘴唇没再往下说,走到窗边重新坐下。
谁知刚一坐下,就听到内书房外的场院里传来沉闷的杖声。
她正要推窗看,却听邓瑛对她道:“过来,杨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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