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不肯承认,只说他们脱了衣服不甚雅观,她凑过去不妥。
又见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挤在另一边,连十文钱一份的粗陋酒菜也舍不得买,就着凉水啃干饼。
脚夫们光膀子是因为天气炎热,这群流民才可称得上衣不蔽体,满身由东一块西一块的烂布拼凑在一起,顾得上顾不得下。许多幼小孩童干脆光着身子,好像待售的猪仔一样被放在筐里挑着。
宝珠问:“这些人也是要去长安的吗?”
韦训淡然道:“是啊,要么过兵匪,要么大旱,要么生蝗虫。既然在家乡活不下去,不如去城里寻个活路,不管是做帮佣还是劳工都能赚份力气钱。实在不行还能发卖自己,当个吃喝不愁的奴仆。”
宝珠一愣,实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求生办法。同情之余,又隐隐害怕旅费用完后,被这两个小贼卖掉。
十三郎拿了钱去买了两枚热腾腾的油?,递到少女手中,她见这球形的糕点颜色暗黄,隐约一股哈喇味,不知道炸?的油几个月没有换过了,也不肯吃。于是全都便宜了小沙弥。
路上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后面突然跟上来一个骑着骡子的黑胖男子。他头大如斗,面如肉盘,眼睛挤成一条缝,脑袋直接嵌在肩膀上,外观看来完全没有脖子。男子手持一杆“妙手回春”的白幡,骡子上悬挂药箱,看起来是个游医。
人胖大而骡瘦小,如同一颗大肉丸压在一颗小肉丸上,形状甚是滑稽。宝珠不禁多看了两眼,谁想那胖子也回看过来,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小小的眼睛精光四射,像盯着砧板上的肉估价一般,令她极不舒服。
“驴甚好。”
少女怒甚,他竟然先夸驴!
“人也美。”
宝珠手里攥紧了马鞭,只等他近前来,就狠狠抽他一鞭。
此时牵着缰绳的韦训由外飘至内侧,隔在她和那游医之间。
黑胖子殷勤问道:“大师兄从何处得来这般健驴美婢?”
韦训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买的。”
“嚯!兄弟们才刚刚散伙,大师兄就发财了。”
韦训斜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胖子连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道:“老四不敢!”
这时候十三郎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声:“四师兄。”
宝珠这才知晓,原来这黑胖子是他们的师兄弟!
骑骡游医东拉西扯,想打听钱财的来路,韦训只是不理,宝珠忍耐不住,问那胖子:“你没看见我骑驴他步行,凭什么判定我是婢?”
胖子哈哈大笑:“大师兄向来行事古怪离经叛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只知他死也不可能去做人家仆役,那自然你是婢。”
这番言语理直气壮,宝珠银牙暗咬,只想抽他一鞭,可惜他坐骑晃晃悠悠,始终徘徊在马鞭挥不到的距离。
一骡一驴并肩骑行,胖子寒暄半天,韦训爱答不理,都不拿正眼瞧他,胖子只能老实说明来意:“大师兄眼力天下无人能及,何必单打独斗,我们几个合伙,你只需望气指穴,其他杂务一概不必沾手,兄弟们便分三成利给你,可否?”
韦训断然拒绝:“不行。”
胖子狠狠心比出四个指头:“四成,实不能再高了。我们几个不比师兄洒脱,携家带口,嚼用颇高。”
韦训不屑一顾,笑道:“我攒这钱给自己准备棺材吗?给十成,我也不干。”
胖子一败涂地,只当他另有财路,也知道此人性情孤傲,不是能用言语说服的,只好打消了主意。说了几句闲话,就此辞别。临行前又意犹未尽地将少女和驴打量一番,自言自语道:
“此女美则美矣,只可惜是个活的。”
宝珠此时忍无可忍,双腿一夹,催驴上前。没想到这瘦驴的冲劲甚是强劲,一跃就窜到骡子后面,要不是她常年骑马,差点儿就给掀翻过去。距离正好,她当即冲着胖子那宽如案几的后背挥出一鞭。
鞭子结结实实打在背上,发出的声音却闷闷的,好似打在一截木桩之上。胖子浑然不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头也没回,扬长而去。
宝珠愣了一会儿,对韦训怒道:“这黑脸汉如此唐突无礼,你怎么不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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