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却已无思考的余裕,他现在的绝大部分神智,都已彻底湮灭,唯余一念:
——出拳!
血雾在剧烈的震动中,反倒不再如方才那般模糊,而是无比清晰,并且涌动得极其缓慢。
这种缓慢不是真正的慢,而是成百上千次震动叠加于一处,才造成这种“慢”的感觉。
血雾只是一震一动,便将张三丰所化的金阳巨手彻底震碎,紧接着,凝实成一个拳头,破空直去天柱峰。
蒙赤行将自己此生所拥有的一切,都已融汇进这个拳头里!
“哦?倒也有几分武者骨气。”
天柱峰那边,张三丰挑了挑眉毛。
他虽然知道,蒙赤行与自己为敌,不是为了求取破碎虚空的成就,只是想要印证己身武道,但看到这位魔宗以精气神为代价,打出如此决绝的一击,仍是不免为之惊艳。
对这位一心武学的武痴,张三丰亦给予了他最高的敬意。
老真人双手画弧,相连成一个正圆,澎湃汹涌的十阳真气,亦在此刻换成了阴阳并济、精纯刚直的九霄真气。
纵然沉浸十阳境界多年,但张三丰最为得心应手,也最擅长的仍是这一路自己创出来的太极拳。
老真人双手一挥,九霄真经又再次分化为纯阴、纯阳两种力量,结成黑白交织的太极图,笼罩周身百丈之地。
蒙赤行所化的血雾亦扩散到这百丈处,好似弥天极地的血色风暴,随阴阳鱼而剧烈旋转。
足足十个呼吸后,这股血色才消弭于天地间,只余一股极其清新的香气。
张三丰缓缓收回双手,太极图亦随之敛去。
忽然间,又见远处的战神殿再次震动,在众位宗师眼中,一道赤红血光,破开战神殿的穹顶,直击无穷渺远的天幕!
——
拳头未及临身,铁木真便嗅到一种气息。
在这虚空世界中,本不存在任何气味,甚至就连人的视觉、听觉亦会受到严重干扰,最起码铁木真刚才,就不曾嗅到丝毫味道。
可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味道,却是那么强烈,甫一出现便汹涌如潮,难以抑制地往铁木真鼻子中钻去。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这种无形的气息所囊括、包裹,甚至是彻底淹没、吞噬!
作为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庞大基业、无垠疆土的开国太祖、马上皇帝,铁木真很清楚这是什么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
只不过,如今这种味道中,并没有铁木真最熟悉的腥臊气、铁锈味儿,反倒是充满了一种他不曾感受过的香。
像是清净莲华,却远比莲花来得更浓、更烈,如果一定要说是莲花,那也是被烈火沃灌,在火海中盛开的莲花。
这一刻,徐行这一记“射天狼”中所蕴含的拳法意境,已经在铁木真眼中展露无遗。
在铁木真看来,如果说他这一生所求,便是用拳法武功、权力军势来开疆拓土,满足心中的征服欲望。
那徐行则只是将自己的一生所学的全部,甚至是生命本身,都化作了这朵火中莲花,无论是否有人欣赏,他都要绽放、盛开。
并且他还要用遮天蔽日、无远弗届的莲叶,去庇佑一个容得下莲花盛放,也容得下万紫千红的绚烂天地!
——不仅自己有超脱的可能性,还要去维护众生的可能性,这就是所谓的推己及人吗?
铁木真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徐行和自己之间,存在的根本差别,以及他为何如此坚决地拦在自己身前,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自己。
因为铁木真所要的世界,是一个遍布血与火,只容得下金戈铁马、战鼓铿锵的世界。
铁木真此时此刻,忽然回忆起来,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也有人同自己讲过类似的话。
那人便是曾经西行万里,欲要阻止铁木真大动干戈,屠戮生灵的长春子丘处机。
其实在事前,很多人都认为,丘处机面见铁木真,劝谏此事,不过是自寻死路。
在蒙古军中还有一种说法,丘处机根本就是想要借这件事,行刺铁木真。
当然没有人认为这个老道士,能够威胁得了功盖千秋、横绝古今的成吉思汗。
可中原人为了在青史上搏一个好名声,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值得奇怪。
其实在铁木真心中,亦有这样的想法,出于一种好奇,他并没有拒绝丘处机的请求,反倒是屏退左右,单独接见了这个老道士。
只不过出乎铁木真意料的是,这个戴斗笠、披蓑衣,像江湖豪侠远胜过道门真人的全真教掌门人,不远万里西行而来,竟然真是和他谈什么去暴止杀,济世安民的理论。
铁木真对这套理论,当然不会有丝毫兴趣,但他却很想知道,丘处机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在自己面前谈这个。
他更不明白,丘处机分明也是个武功不凡的道人,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不明白归不明白,铁木真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或许这其中的决定性因素,就来源于中土文明和草原民族的差异。
铁木真知道,征服和统治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他想要彻底将中原尽数握于掌中,令这片沃土中生长出来的豪杰才俊,尽数为自己所用,就必须加深对这个悠久文明的了解。
所以,铁木真并没有对丘处机动手,反倒是同这位老真人彻夜畅谈,甚至摆出了罕见的低姿态。
只不过,铁木真也没有想到,到头来自身过于强大的武力,他还来不及亲率数十万铁骑,践踏中原大地,令神州陆沉,便不得不转世而去。
此前和丘处机交流得来的一切,更是来不及实践,便化为一场泡影。
现如今,徐行不跟他多说一字一句,只是用拳头践行自己的意志,反倒令铁木真回想起,当初同丘处机的交谈。
其实在此之前,铁木真认为中原人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软弱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已。
如果他们强大到自己这种程度,自然便会生出征服一切的欲望,更会明白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实乃自然之理!
而徐行的出现,却让铁木真深刻意识到,原来强者与强者,也有不同。
原来,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
念及此处,铁木真反倒是笑了出来。
即便是铁木真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世界,的确是极其美好。
但有些人看见美好的事物,只想令它自发生长,有些人是想要据为己有,更有甚者,只觉得无比扎眼,亟欲要将之彻底毁灭!
毫无疑问,铁木真便是后面两种人,对他来说,徐行想要构筑的世界,固然美丽,但这种美丽,只有在自己的掌控下,才有意义!
如果只是掌控本身,都会破坏这份美丽,那铁木真宁可将其付之一炬!
念及此处,铁木真长啸一声,如刀劈斧凿的豪雄面目上,充满兴奋战意。
他不闪不避,挺直胸膛,同样提起自己的拳头,迎向徐行这一拳,豪笑道:
“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诚然,徐行这一拳中所携的力量,已是铁木真此生未见的强大。
但他是草原帝国的希望,背负着蒙古人的骄傲、蒙古人的志气,草原民族的信念与勇气托付在自己身上,汇聚成坚不可摧、攻无不克的力量。
他所击败的每座城池、所屠杀的千万敌人都是他纵横寰宇、所向无敌的证明。
这样的拳头,又怎么会输给孱弱的汉人?!
此际,徐行亦清楚地看到,在铁木真周身,那因虚空崩灭而产生的细密裂缝中,竟然涌现出无数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好似幽魂一般的影子。
那正是曾经败亡在铁木真手中,被他所率领的铁骑践踏过尸骨的鬼魂怨念。
他们鼓荡着凄厉阴风,尖啸惨嚎,诉说着这位帝王那残酷暴戾的屠杀举止,却反倒是助长了铁木真的嚣烈气焰。
两个彼此极端对立的强者,终于以毕生最强大也最决绝的姿态,正面撞击在一起!
万籁俱寂中,整个虚空世界立时土崩瓦解,好似被打碎的宝石琉璃,碎成无数亮晶晶的残片。
这一次,就连“真武昊天镜”,亦难以抑制住如此狂猛而暴烈的波动。
镜面剧烈震动,一束难以用文字描述的光束,从中猛然喷发出来,笔直向天,好似一柄通天彻地的光剑。
坚固到能够承受徐行、铁木真两大绝世强者激战的战神殿,在这道光束,竟似豆腐一般,没有丝毫抵挡之力,被轻而易举地洞穿。
紧接着,光剑直冲向天,将夜幕完全撕裂,云层亦破开一个巨大破口,云海翻卷,朝着更高处汹涌而去。
光剑最终消失于天幕尽头,即便穷尽目力,亦难以看到终点,但那光痕却在空中久久不散。
剧烈的爆炸随着这道光剑现世,战神殿中的周天星图,已经被彻底毁灭,难以维持整体框架。
光焰中,徐行和铁木真,从天地夹缝中,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
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极为悠长的吐息声。
那平日里永远昂扬向上、充满朝气声音里,更是充满着一种疲惫至极的感觉,丝毫提不起来。
破碎殿宇中,唯有一个双臂尽数化为白骨,浑身皮肉焦黑,衣衫褴褛破烂的年轻人,以及一片逐渐朝四方溃散而去的光点。
徐行躺在地板上,仰头看向逐渐崩毁的战神殿,慢慢地提起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头。
即便是面对足以独立支撑起一个庞大帝国,背负整个草原民族的信念与志气的伟大帝王,最后的胜者,依然是他!
这巍然如天上宫阙的巨大殿宇轰然一震,好似一枚火流星,朝着武当群山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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