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培养,万历在大明诸帝中,属于智力拔群的几个。
“好了,朕知道了,刘卿在辽东一月多,便看得如此通透,果然不凡,你说了这么多,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万历隐约想起来,前几日陕西米脂发来的奏疏上确实有关于民变的报告。
“皇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眼下辽事糜烂,辽东一旦被建奴攻陷,大明内地民变,也是可以预期的,”
万历有些不安,因为刘招孙所言,皆为事实,他也知道,有明一朝,流民问题可以说是附骨之疽,一直未能去除。
别说是现在,就是成化年间便有荆襄百万流民作乱,幸得宪宗皇帝英明神武···
“那,这些又与福王有什么关联?”
“臣闻当年福王之国(去河南封地),临行前,皇上颁布诏书,赐给福王庄田四万顷,后官员力争,常洵亦奏辞,才只封了两万顷。”
万历点头不语,也不反驳。
若不是方从哲等人在场,他就要指着刘招孙鼻子骂:
这天下原本都该是福王的,几万顷田地又算什么!
“臣闻,福王封地本在洛阳,由于田庄太大,河南之地不足,于是取山东、湖广田地弥补。”
“此外,臣听闻,福王还私自占了张太岳所家产,占据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占据四川盐井榷茶银,还有······”
万历挥手打断,怒道:
“够了,朕不过赏赐朱常洵些许薄产,让他过个安稳日子,朕之家事,不需尔等置喙!”
刘招孙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道:
“皇上待藩王如此,亘古未闻,这几年,河南旱灾水蝗不断,百姓易子而食,民意汹汹,却未见福王给豫省百姓发一粮,发一钱,臣冒死进言,若长此以往,福王恐富贵不保····”
万历摇头不语,他早料到刘招孙最后会扯到这里,这些年他费尽心机想让朱常洵为太子,失败后,福王就藩河南,为了进行弥补,万历才赏赐给他这么多财货。
这些年万历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也开始担心,自己走后,这位自私昏聩的福王,到底还会有多少福气。
“因此微臣以为,皇上如此过度宠溺,乃是戕害福王,相比之下,皇上待太子远胜于福王,因此,才有刚才那句话,臣与太子福王,年龄相差不远,愿以死·····”
万历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心中暗骂,卢受那个杀才怎么还不到。
他感觉有些招架不住,摆摆手道:
“别说这些废话,福王吉人自有天相,将来会很好的,不需你来表忠心!你的平辽之策,熊廷弼给我说过,勉强也可入眼,说,你这次来京师,想要什么?”
刘招孙见皇上终于上道,也不再废话,一脸笑容道:
“开原兵凶战危,粮草只能支撑到六月,臣需要钱粮,方可继续在辽东抗击建奴,为国杀贼!”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万历惨笑道:
“哈哈,果然,也是个来要钱的!”
刘招孙知道不能给万历任何喘息之机,继续道:
“皇上,臣这次来,不止是索要兵饷,还想向户部、礼部调拨些人手,臣现在一个人干七八人的事情,有时候还要亲自去审案,每日身心疲惫,臣担心,以后再见不到皇上了。”
刘招孙所言,当然也都是事实,因为万历皇帝明年就要挂了,不过今日被刘总兵一番唠叨,可能会提前结束他漫长的皇帝生涯。
“翰林院、国子监,读圣贤书的废物有很多!只要你能守住开原,别让辽镇再问朕要银子就好,还有呢?”
熊廷弼方从哲两人长大嘴巴,望向这位年轻的刘总兵。能这样从皇上手里要钱的人,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臣只要进士出身的文官,此外,臣以为辽饷不可再征,或当少征,假以时日,九边军费亦可减半,”
“减半?那不是要省五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眼睛发光。
万历不是煤山战神崇祯大帝那样的幼稚皇帝,刘招孙能击败建奴,能在开原屯兵驻守,刚才一番分析又是条理清晰,再加上他之前提出的平辽之策,万历觉得用此人平辽,或许真有几分胜算,至少要比辽镇那群只知道要钱从不会打仗的军头要强一些。
“你要多少军饷?”
方从哲伸长脖子,屁股完全离开了座下的梨木圈椅。
刘招孙向万历搬起手指,开始细细给万历算账。
“皇上,臣反复思忖,计算得知,上次战兵人头赏需三万两,此次开原之战,战兵铠甲兵器消耗过多,亟需补充更换,大致需要两万两,此外大军粮草存储补给需五万两,战马战车购买需三万两,靖安堡被建奴焚毁,修葺需要·····”
“一共多少?!”
刘招孙伸出两根手指。
“非二十万两不可,”
“二万!朕最多给你三万两!”
“十五万两亦可,”
“五万,最多五万!朕内帑已经花完了,不信你可以问卢受!”
“十五万两已是最少,臣泣血,代开原军民感谢陛下!”
刘招孙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咚咚撞向大理石地面,石块断裂,渗出斑斑血迹。
熊廷弼怒道:“刘招孙,你这是作甚?要逼迫皇上么?七八万两就足够了!”
“朕只能给你六万两!”
“成交!”
这时外面传来卢受声音:
“皇上,人带来了,”
万历怒道:
“你这杀才!要这么久!”
卢受望着刘招孙头上的血迹,又看看被撞碎的大理石地面,连忙跪倒,吞吞吐吐道:
“臣该死,会馆、客栈都寻遍了没找到,后来寻到瓮城军营,才找到,”
皮肤黝黑的新科进士跪倒在地,向御座之上的万历跪拜行礼。
“学生袁崇焕,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虽在殿试上见过袁崇焕,严格说来也算有师生之谊。
不过万历从不会把这些腐儒当做自己学生,他们不配。
他挥手让袁崇焕起来,开门见山道:
“袁卿,今日召你前来,是要与卿畅谈辽事,今日你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咳咳,先说说,你对辽饷是如何看待?”
袁崇焕平身站起,再次朝皇上拱了拱手,用眼角余光瞟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招孙。
他觉得这武将有些面熟,又见此人头破血流还是一脸坚毅之色,心想必定是个辽镇来的将官,此人必然和这辽饷有关。
袁崇焕激动不已,手指忍不住颤抖,他知道,机会来了。
太祖定制,新科进士需“于诸司观政,使其谙练政体,然后才能上任”,以袁崇焕条件,顶多就只能做个偏远知县,而且还有排队等很久。历史上袁崇焕也是出任福建邵武知县,直到遇上贵人侯恂才进入天启皇帝视野·····
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个三甲进士,文章策论排到了三甲第四十,可以说是进士中的末流。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未出京,便得皇上召见,莫非自己那篇平辽策入了皇上法眼?
他知道,有些话,皇上不便说,需清流挺身而出,仗义直言,若能把握住机会,将来才可简在帝心。
稍稍整顿措辞,袁崇焕抬头狠狠瞪那辽镇将官一眼,操着口浓重的岭南土音对万历道:
“皇上千古之尧舜,平辽不难,若皇上假臣便宜—(全权由我负责),计半年东夷可平,全辽可复,臣以为,辽饷不可加派,亦不可再征!有敢再言征辽饷者,斩!”
万历心里冷冷笑道:
“也是个废物,”
皇上等袁崇焕说罢,不再理会此人,抬头笑着望向刘招孙。
“刘卿,给你六万内帑,你多久可以平辽?”
刘招孙缓缓站起来,沉思片刻,郑重其事道:
“吾皇圣明,臣以身家性命担保,五年可扫灭建奴,十年推行教化,共计十年平辽,”
万历点点头,这个时限,在他看来,还算靠谱一些,他于是招手让卢受上前,准备发放内帑。
“陛下,除了银子,臣还需带走圆嘟嘟,请皇上恩准!”
(1)纳粮开中:宋代便有,朱元璋进行了改良,简单来说就是政府根据边镇需要军粮数目在民间招标,中标的商人往边境军镇运粮,粮食运到以后政府给商人颁发盐引,然后商人凭盐引领取食盐,再到指定地区贩卖以获利,这样政策在明中期后遭到破坏。
(2)开中折色:弘治五年,叶淇提出纳银领取盐引的办法,被孝宗皇帝批准,这就是“开中折色”。商人不再需要往边境运粮,只需要缴纳银两,就可以做食盐生意了。此法违背了开中制的初衷:纳粮开中解决的是军粮问题,纳银开中解决的是国库收入问题,遂后引发一系列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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