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解剖尸体的柳叶刀,也拿起过雕刻印章的錾刻刀,还拿起过其他一些特殊用途的刀。就像用笔一样,他对用刀也很擅长。
有一种品字梅不是特别好刻,特别在手抖的时候。在刻伤了第六根手指之后,郭修终于完成了一件相对满意的作品。手指受伤后,写出流畅的馆阁体也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为此,他不得不养了三天的伤,才照着那个人给的绢纸动笔抄下了第一个字。
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封印笺无疑起到了它的作用,四十多条人命葬身于寒风岭之上,知县大人调离崇安。老陈家象征性地交出了一两个凶手,以及库存的陈年岩骨枞。南溪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是这四十多个死者从没在村落里生活过一样。但天下的局势并没有像那个人所说的一般笃定。这些年来,从京城、从福州传来过不少消息,时局的更迭如潮汐般莫测,没有人知道谁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也没有人知道自己在某一瞬间的抉择是否正确。郭修只知道:随着头上白发的增多,自己距离县丞已经越来越远。他需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谨守当年的那个小秘密,直至将它带进坟墓。
直到二十年后,知县大人又回到了崇安。郭修的小秘密重新变得有些危险,而县丞林睦的死让南溪村再次成为时局的焦点。郭修很害怕,他害怕下一个躺在桌台上的死者就是自己。但他同时也充满渴望,仿佛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人,又在这具日渐衰老的躯体里重生。他不了解辽东,不了解西北,不了解京城,对崇安之外的世界都不够了解,但他感觉自己只要往前走一小步,也许就能撬动时局和命运的改变。
于是郭修颤抖着打开了床下的一个暗屉,那枚二十年前刻下的印章像是一朵正在燃烧的梅花,在黑暗中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想到这里,站在厅堂中央的郭修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嘴角有点歪,眉毛有点垂,看上去有几分诡异。有几任知县曾善意提醒过他,尽量不要在上司面前露出笑容。但李应升与其他上司不一样。在那个充满危险与不测的夜晚,他们之间达成过忠诚的默契。在这个年代,一份能够彼此交换秘密的友谊弥足珍贵。为此,当郭修从南溪围屋的残壁断垣中捡回性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福州找到李应升,完成之前达成的交易。
他没有等到李应升。
等来的却是那个陌生的黑衣人,他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一张微笑的人脸。这张脸画得并不好看,但笑容很生动很写实。
郭修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再次面向崇安的方向,整了整衣冠。
“李应升承诺的两样东西,生存与县丞,最终都没有兑现,他欠我的。所有人都欠我的。”郭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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