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云纹陶瓷坐墩倚在身下,明窈一手环抱着琵琶,学着婉娘轻拨琴弦。
琴弦乃用牛筋制成,强劲有力,且明窈如今还控制不了力道,不多时,十指染上细细红痕,触目惊心。
婉娘温声细语:“这都是常有的事,先前我们练曲也是这般,姑娘是初学,切莫急功近利,若伤了手,可就不好了。”
沈烬坐在紫檀嵌木太师椅上,忽的出声:“若想学成曲子,需多少时日?”
婉娘沉吟片刻:“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四月。”
“十日。”沈烬漫不经心,轻搁下手中的茶盏,一双黑眸平静如秋水。
婉娘震惊抬眸,难以置信:“公子,这确实是强人所难,姑娘是初学,怎么可能那么快就……”
沈烬的视线缓慢沉沉落到明窈身上,一手敲在案沿上,深邃晦暗的一双眸子不见半点亮光。
压迫和震慑似有若无笼罩周身,婉娘心中骇然,再不敢多言,低头盯着脚尖。
指尖红痕道道,隐约可见血迹渗出。迎着沈烬不偏不倚的目光,明窈垂首低眉,轻轻福身:“定不负公子所望。”
沈烬淡漠收回视线。
连着五六日,明窈日日出宫,同婉娘在别院习曲。
如凝脂皓玉的纤纤素手本是吹弹可破,可如今却伤痕累累,血痕遍布。
婉娘心疼不已,唤婢女拿了伤药过来,亲自为明窈涂上。
“这药是我师父留下的,可外敷也可内服,若是内服,对嗓子是极好的,以前师父唱戏……”
明窈好奇:“你师父也会唱戏?”
婉娘一怔,而后垂眸苦笑:“会,他本是学唱戏的,当年的春台班名噪一时,可惜后来……后来师父的得意学生被迫委身侯门做妾,师父一夜间白了头,也不再唱戏了,只教我们琵琶。”
都是陈年旧事,婉娘不欲再提,只拿着明窈的手细瞧:“姑娘再怎样,也不能糟践了自己的身子,一日练习八九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般糟蹋。”
婉娘一面心疼,一面低声好奇,“我托大说一句,便是为了心上人,也不该如此拼命。”
明窈笑笑,目光落在手心的掌纹上,眼中流露千万种柔情。
“若我真在他面前弹琵琶,怕他也不会听。”
孟少昶自幼习音律,他是孟家的少爷,多的是人捧着,人人都道孟少爷的琴音难得。
明窈那会刚入孟府,偶然有一回听见孟少昶半夜在园中弹琴,还以为是府上闹鬼,连人都不敢多瞧,赶忙回房躲着,天明忙忙将这事上报孟少昶。
向来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孟公子第一次变了脸。
自那后每每同明窈拌嘴,孟少昶都会故意在园中抚琴。
思及往事,明窈眉眼间浸满笑意,她莞尔,一双杏眸弯弯,犹如清风明月。
婉娘恍了眼,不禁沉在明窈的一双笑眼中,连那日对着沈烬的惧怕也忘了两三分,她抿唇戏谑。
“姑娘只怕是真真喜欢那位公子了。”
往日自己拿孟少昶的琴音取笑的一幕如在眼前,那时春光明媚,水声潺潺。
满园日光被明窈踩碎,她隔着花窗笑望孟少昶:“公子弹得这般差,还不许人说了?”
窗外秋风拂过,簌簌落叶惊碎了明窈的思绪。她顺着婉娘的话点点头:“是啊,我很喜欢。”
言毕,明窈低下头,似是在喃喃自语:“很喜欢很喜欢。”
日光落满的台矶上,一抹青色身影伫立良久。
婉娘似有所觉,仰头失声:“……公、公子?”
明窈猛地扬起头。
沈烬负手站在檐下,广袖翩翩,不知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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