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辩解。
我本来就不需要他去理解我、认识我。
他再体贴包容,再聪明细心,也会慢慢地成为骂我反复无常、翻脸无情的普罗大众中的一员。
但这样更好。
别人的不理解只会让我觉得安心,因为如果有人理解我的行为,就能读懂我每一步的意图,那我才危险呢。
我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看我。
没有愤怒,没有被折磨后的绝望,只是有些许淡薄的自嘲,和一种错看了人的失望。
而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没人看得透我的意图。
他只是笑笑,好像想努力豁达:“至少这些日子以来,你还是有那么一刻,把我当过朋友的吧?”
我沉默着,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把人拖到了床上,把他摆成盘坐的姿势,我推出双掌,十根指头接上了他背后的穴道,开始发力运功。
运功运到一半,梁挽全身滚烫起来,脸上乍白乍红,气血缓慢交聚,但还不够交聚,血脉慢慢贲张,但还不够贲张。
我只好继续发力运功,力图把自己全部的真气都灌入他体内,让他的身体最好像一只共鸣箱似的震动起来。
忽然,梁挽眉间一皱,苍白口唇之间已溢出了些许的血丝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体内被我鼓动翻涌得几乎要爆炸的真气,被我几下操控,几乎要冲破他各大脏腑的脉管,尤其是那胸腔内的心,勃勃跳动得如一蛮牛撞墙,顷刻间要撞得头破骨碎、血流成河!
他痛得几乎难以抑制地仰天尖嘶一声,可极度的悲伤之下,也没反身打我,而是使劲全身的力气,从床上使劲一翻,跳跃而出,一转身,看向我。
他那目光哀凉含怒,似想质问我——为何要这样害他?
却忽然愣住。
因为我被他突然打岔,自身真气也一岔,把头一歪,吐出了一大口淋漓暗黑的鲜血。
梁挽面色一白,赶忙扑过来查看,我却抹完唇边的血,制止他道:“你先回忆一下,是不是有一道无形的阴寒气劲儿,刚刚从你的心脏那边蹿了出来,被体内爆裂的真气消解了?”
梁挽回忆了一下,颤声道:“是……”
我却含着血笑了笑,好像解开了一道困扰我多日的谜题。
“曾经有数位高手与颜丹卷交过手,表面上没受什么伤,三四天后却忽然心悸而死。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可想不出是什么。”
“原来,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劲儿潜伏在心脏处,随真气游走而扩大,一旦到了三四日,就会彻底爆裂开来,将人杀死!”
我笑得有些痛快至极,梁挽却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是因为看到他临死前拍我的那一掌,所以才推测是这样……”
我只顾着笑:“我没法确定,因为你看上去没任何异样,只是在你生气动怒后,我尝到你的血味道不对,我才推测——你的愤怒恐惧都能让气劲儿更快发作起来,也更容易被消除。”
梁挽痛惜到嘴唇颤抖:“小聂……你为何……”
我收了笑,眉间越发凛然道:“我若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因为激动而气血交聚,我也就无法探查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运功助你,其实也是拿你的命去赌,你有一半可能会死在这剧烈的真气交聚之中,也就是死在我手里……可惜混账的运气都不错,你倒活了下来……”
梁挽急得连连跺脚:“别说话了,我替你运功,你现在是内伤……”
我只淡淡道:“我是不是救了你?”
梁挽一愣,我接着目光炯炯地看他:“现在我是你的恩人而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再向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了。”
梁挽急切地着看了看我。
这个时候的他,确实可以点我穴,可以轻松地制住我。
可他却动也不能动,仿佛我的话死死绑住了他的手脚。
我已看出了,他确实是个君子,但是个聪明轻狂的君子,我的凶恶狡诈根本拦不住他,只会激发他的征服欲,可是道义和恩情,却能拦得住他,让他不敢对我造次。
所以他即便能强迫我,此刻也不敢,只是哀求道:“小聂……”
我只是平心静气道:“我实话说,你若替我运功,在我身上留下你那独特真气的半分痕迹,我回去以后都会有天大麻烦的。”
梁挽一愣:“什么?”
我继续道:“不光是如此,甚至于你和我成为朋友,这段关系都会被人(系统)利用,要么用来对付你,要么用来对付我。”
梁挽沉默片刻:“我可以和你一起……”
我断然否认:“不可以。”
他眼圈红着,惨然一笑道:“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不相信我愿意和你一起和你幕后的人战到底?”
他这般难受动容,急切哀求,让我也是心中一颤,便叹了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去解释:“我从没信不过你的为人,我一直觉得,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你都是个很值得人信任的好人。”
“所以,我们才不可以成为朋友。”
梁挽一怔,几乎不敢相信一句话可同时做到如此安宁和决绝。
而且这句话还是我,一个素来反复无常、任性妄为的人说的。
其实我也不敢相信。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现在能拒绝回家的诱惑,不听系统调遣,不去害你黑化。可是我能拒绝它一千次一万次么?
如果有一天,我对这个世界和人心变得心灰意冷,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世上时,这时系统再以回家来诱惑我,让我害你。
那我可能真的会害你。
如果那时我们已成为朋友,我再害你堕落黑化,我会很难的。
所以我们不要成为朋友好吗?
这样我将来若是要害你堕落,我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难受了。
梁挽面色无比苍白地看着我,这一刻的虚弱仿佛比过往的任何经历都强烈,从前我骗他,辱他,去害他,可从未有一刻如此坦白,却也如此让地他难过和无力。
“为什么……”
我却看着他:“现在我以恩人的身份要求你,不要拦我。”
“以后也别来找我了,这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然后,我从床上慢慢走了下去,他果然纠结百倍,却没动我,仿佛我刺过去的种种冷剑暗算都不曾困住他的手脚,可这恩情、这道义、这平和温宁的要求,却是真真正正地绑住了他的四肢。
“小聂……”
我一楞,看向自己的手腕。
它握在了梁挽的手心里。
暖暖的,好像还有点湿润。
梁挽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道:
“让梁挽陪聂小棠再走一段,就最后一段,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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