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片热闹,周围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就连邵清和也往这个方向瞟了一眼。
胡俊抓住机会,拿了一份到邵清和旁边:“学弟,我朋友给我们带的炒面,多带了一份,你尝尝?”
邵清和正想拒绝。
但胡俊已经眼疾手快地掀开一次性饭盒盖子。
刹那间,浓郁的,带着小麦香味的香气从盒子里冒出!
刚才胡俊和裴宴的一举一动,都是提前排练好。
就是为了把这份炒面带到邵清和面前。
最开始裴宴提出计划,把二世祖们吓得,还以为裴小老板是看上邵清和这小子了。
听她说是缺个二厨,才明白过来,邵清和这小子脾气不好,招人确实不能空手来。
这份炒面,是裴宴从面条开始,精心制作的。
揉面的时候加了碱水,面条变得更加柔韧,用压面机压成细面,煮熟后撒上油备着。
用油润锅后,打进全蛋液,炒散后出锅控油备用。
另起锅炒香豆瓣酱,加入切丝的洋葱和切成末的大蒜继续炒香,再用葱油把切成斜片的火腿肠煎至表面酥脆。
火腿肠选用的是淀粉含量较少的种类,肉味更加浓郁。
再加进切丝的青椒、胡萝卜,以及青菜、黄豆芽,炒至八成熟后加入鸡蛋,再抓一把细面进去,颠锅翻炒十几下后,沿边浇进一圈酱油上色提鲜,最后加入辣椒粉、孜然粉和少许花椒粉,翻炒均匀后出锅装进盒子里,马不停蹄就来了网吧。
夜里路上车不多,裴宴开得很快,现在炒面还是热腾腾的,冒着刚出锅般的白气,黄亮油润,香气四溢。
邵清和的眼珠子在那盒炒面上凝固住。
离开邵家后,他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离开这个圈子,多久了?不曾闻到这般诱人的味道。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一筷子炒面。
炒面上色均匀,是黄亮的颜色,边缘带着一点点的焦褐色。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一筷子面放入嘴中。
邵清和出身第一梯队厨艺世家,还没离开家族的时候,在小辈里也算是最有天赋的那批。
他的味觉,自然不是常人能比。
然而,这一口下去,他不由瞪大了眼。
——太好吃了。
面条大概是这年轻女人自己做的,比市面上卖的还要柔韧一些,外面均匀地裹上了酱汁,辣椒粉和花椒粉的味道融化其中,蒜香味也很足。
炒面刻意多炒了一会,边缘炒成了焦褐色,但是并没有变苦,反倒有种独特的焦香味。
配菜选用得也很合适,蔬菜爽脆入味,淀粉肠外皮酥脆,一口配菜一口面,不仅不会像是一般的炒面那样吃几口就腻,甚至恨不得一直就这么吃下去。
邵清和饭点吃了几个糍饭团垫肚子,此时过去不过三四小时,其实并不饿,但他竟把这么一大盒炒面搜刮得干干净净。
放下筷子,还回不过神来。
上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是父亲还在的时候,他站在灶台边,看父亲用他最爱的那把文武刀,将鳜鱼切出鞭炮般的形状。
或许是更久之前,老爷子脑子还清楚的时候。杏花雨中,他眉眼慈祥温和,略动动手,一道西湖莼菜羹,色泽碧绿,鲜美无比。
邵清和揉了揉略微酸涩的脸,抬头,正好跟那送饭来的年轻女人对上视线。
年轻女人漫不经心道:“如何?”
邵清和沉默几秒:“你手艺极好。”
裴宴笑了一下,打量邵清和。
他戴着鸭舌帽,挡住大半张脸,看不大清容貌,鸭舌帽下散出几绺不听话的,染成金色的头发。
右耳戴着银色耳钉,底下穿着有些臃肿的羽绒服,也真不嫌热。
裴宴开门见山道:“我缺个二厨,你有兴趣么?”
邵清和一愣,随即皱起眉。
邵家派来的?不像。
既然跟胡俊他们认识,知道他是邵家人,也不奇怪。
邵清和想起刚才胡俊提到这年轻女人是裴氏食府小老板:“你是为了新店之星?”
“没错。”裴宴说。
邵清和沉思片刻。
胡俊他们家里做的都是跟餐饮毫不搭边的生意,虽说对他家里情况有所察觉,但并不知道具体。
这人能这么直接找上门来,多半是听圈子里的人提过,在浔阳的圈内人……:“你跟洛闻川什么关系?”
裴宴笑了下:“关系不错的朋友。”
“原来如此,”邵清和看了眼胡俊他们,“所以,这都是一场戏?”
裴宴:“跟他们关系不大,是我找他们帮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邵清和耸耸肩,面容更加模糊不清:“我不知道洛闻川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这种被赶出家族的废物,你确定?”
裴宴在来这里,实际见到邵清和之前,她相信洛闻川打听到的说法。
但此刻,她却若有所觉道:“这说法,应该不是真的吧?”
邵清和猛地抬起头。
看他神情,裴宴确定了自己猜想:“所以,你为什么要离开邵家?”
邵清和偏了偏头,他有点想抽烟,但忽然想起前台这边是禁烟区。
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指,一句“关你屁事”到嘴边,在看到裴宴双眼的时候,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睫毛长而卷翘,眼型长而不狭,瞳孔比常人深些,于是显得眼神幽深,好像她已经看透了你,但是你又完全看不透她。
偏偏她的目光又是无比平静的,对着她,心情莫名平复下来。
这些事,邵清和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他也没任何人能够诉说。
他盯着裴宴看了几秒,开口道:“外界都不知道,邵老爷子并非是年纪上来,所以身体不好、脑子不清楚。”
“他从十年前,就得了阿兹海默,也就是通俗而言的老年痴呆症。”
裴宴一愣。
邵清和声音低沉:“因为发现得还算早,最开始影响还不算太大,也就是健忘一些。但是从五年前开始,越发不行了,大部分时候都稀里糊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为了祖传菜谱和继承人的位置,邵家从我小时候,就是那副勾心斗角的模样。老爷子没得病的时候,还不敢明目张胆,顶多暗中使使绊子。但自从老爷子得病,一年年的越发严重,下面的暗潮汹涌也都闹到台面上来。”
“我母亲是f国人,受不了这种压抑混乱的氛围,离开我父亲,回到了自己国家。”
他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老爷子身边有个跟了他五十多年,极其忠心的老管家。家族里都在传,老爷子刚得病时候就立下遗嘱,到时候如果清醒就自己作主,如果不清醒,便让老管家挑这几年业绩最好、最能干的族中子弟当下任家主。”
“谁都不知道老爷子能活到什么时候,这几年内部斗争白热化,平日里你争我抢不说,老爷子偶尔清醒,也都争着居功。”
邵清和垂下眼:“虽说内里争得厉害,但大家都清楚,老爷子才是邵家的立身之本,镇宅之宝。但凡他清醒,就不顾他身体,硬要他去总店坐镇。”
“我父亲,本是老爷子最有天赋的侄子,掌管之江省一家重要分店。他看不惯族里人这番面目,希望他们收敛一点,跟族里人争论的时候,突然觉得头晕,去一旁休息。族里人忙着吵其他事,那么多人,没一个注意到他突发脑溢血,晕倒在地上。等他们吵完,我父亲人都已经凉了。”
邵清和垂下眼,他想起了父亲的葬礼。
那是一场很高档的葬礼,但葬礼上除了他,无人悲伤。
那些人表面流着鳄鱼眼泪,但目光都在说——少了这么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十七岁的邵清和对着父亲的墓碑,忽然大笑起来,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冷面回头,表示自己会抛售身上所有股份,从此离开邵家。
“邵家骨子里已经烂了,”邵清和说,“我待在那里哪怕一天,都觉得恶心。”
他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问裴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部分人,应该都以为他是被赶出的邵家。
“直觉,”裴宴笑了下,“就好像,我直觉你其实还热爱厨艺。”
邵清和一愣,随后嗤笑着摇头:“这你可猜错了——我已经一年没碰过灶台。”
“那你为什么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新店之星’?”裴宴说,“人员配置变成半硬性条件,是今年的新变动,你知道这一点,说明对圈子里的事一直有关注。”
如果对这个圈子真的没有半点留恋,邵清和绝不会去关注今年“新店之星的情况。
邵清和愣了下,随即沉默了。
他关注圈子里的事,纯粹是潜意识所为。
现在被裴宴这么一说,他忽然想起来,母亲在离开父亲之前,曾悄悄问过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那时,他看了眼灶台前忙碌的父亲,他手中跃动的菜刀,摇了摇头。
他的母亲,那个美丽的f国女人泪中带笑地看着他:“小清,我离开你父亲,不仅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家族,也是因为,我知道我比不过厨艺在他心中的位置。”
“你果然很像你父亲。”
是啊。
他怎么可能不热爱呢?
厨艺可是他与生俱来,融入骨髓的东西。
哪怕因为母亲的话,父亲的死,他有意无意地想要逃避,但是也不过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裴宴乘胜追击道:“我刚才问你感不感兴趣,你并没有直接否认。”
“邵清和,我直觉你会是个很好的二厨——只要通过我的测验,就能立刻上岗。你觉得如何?”
裴宴微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邵清河站起来,跟她击了下掌:“好啊。”
邵清和当即和网吧老板请假,跟裴宴到了裴氏食府。
二厨的职责,是帮大厨准备精细食材,以及制作部分副菜。
裴宴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副菜,选了个跟邵家手艺搭边的:“秃黄油,你能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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