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一月只卖肉能得三两,一年都有三十多两!”
“元辅,区区七品,哪里这么多大儒圣人?”
“一县之尊,在县内几无掣肘,却连个屠户也不如,日常饭饮都不足,这不是逼着人家伸手吗?”
“这考成法下去,各省府要么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境内官吏裁撤大半,这新法,就败坏了。”
高仪言辞恳切。
高拱默然片刻,终于不复方才的强硬:“好了,子象不必说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吐露心声:“我是吏部尚书,你说的这些,我焉能不知?”
“实在是……没钱啊。”
“今年收上来的税,南直隶留了三成,给东南抗倭;山西布政司的税,尽数运往宁夏边镇;大行皇帝要修山陵;黄河汛期又将至;还有宣大嗷嗷待哺,要钱的地方我数都数不过来!”
“太仓库,快要空了!”
“否则何至于连内帑的钱都挪用了?”
“子象,好话都会说,咱们做事需实际些,此例不能开。”
高拱卸下那副强硬的外壳之后,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同样显得这般无力。
不到他这个位置,当真不知这个家有多难当。
吏部在册的官员两万八千人,哪怕能只给一半发绩效,一人哪怕十两,就要近二十万两。
这还是不算吏员的,他哪里找这么多钱?大明宝钞吗?那都成厕纸了!
真以为国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隆庆元年,户部尚书马森一上任,发现太仓的存银仅够维持三个月,京仓的存粮仅够维持两个月,吓得要致仕。
换了张守直任户部尚书,一合计,发现朝廷一年的收入,仅有二百三十万两,而支出却高达四百四十万两。
甚至忍不住说了句“国计至此,人人寒心”。
当初大行皇帝问太仓库要钱,群臣纷纷上奏劝谏,难道只是搪塞?
今年年初,广东的殷正茂来奏讨要军饷,高拱应了二十万两,现在都没给出来!
财政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给官员加薪俸?
高拱只觉得高仪异想天开。
若是考成法非要靠贿政才能推行,那还不如不推行了。
高拱的态度很坚定——苦一苦百官,骂名他来担。
对高拱这个态度,高仪早有准备。
他绝口不提这钱谁出,就是明白进二退一的道理。
若是直接提这钱内帑出,还怕高拱疑心是内廷要插手官员的俸禄财权。
高仪顿了顿,假做迟疑道:“元辅……依我看,等夏税收上来,那十万两,也不要还给内帑了。”
高拱皱眉:“何解?”
高仪面色颇为犹疑:“我的意思是,请示两宫,将这笔银子,作为‘绩效’之用,如何?”
高拱听罢,自嘲一笑。
他摆了摆手:“两宫妇道人家,一毛不拔,还有冯保从中作梗,莫说不还了,即便是晚上一季,都恨不得吃了我,子象这是痴人说梦了。”
高仪正欲说话。
张居正突然插话道:“元辅,以我之见,未必不可行。”
高拱疑惑转过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失笑道:“子象不是颇得皇太子孺慕吗?子象不妨与皇太子陈说利弊,叫皇太子给两宫吹吹风,这内帑,也毕竟只是两宫替人看管的。”
说罢,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高仪。
方才高仪一说这钱内帑出,他立刻便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昨日高仪被邀参食分膳之事,张居正自然听入耳中了。
就是不知那位“圣君”又用了什么言语,来诓骗这位阁僚。
好在没有什么乱政之语,否则,他说不得还得早开经筵,好好约束一番了。
以目前观之,这位皇子,倒是有点仁心,想事也有几分见地,就是机心过重,不守义理,还需好生教导才行。
他难得对那位机心小儿,改善了些态度——愿意从内帑掏钱的皇帝,可真是独一份。
张居正默默按下了准备拔除张宏,早开经筵的想法,决定再观望一下。
高仪却忍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张居正。
自己得皇太子孺慕这事,竟然在臣僚们之间都传开了,看来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段君臣佳话。
高仪小小得意了一番。
得了助攻,平添了两分信心,他自信看着高拱:“元辅,左揆说的没错,这内帑终归是皇太子的。”
“昨日日讲,已经探过皇太子的口风了,我有把握说服殿下,元辅不如让我试试。”
见高仪自信满满地样子,高拱只当他是自作多情了,有几个皇帝不往户部掏钱的,至于出钱的,更是见都没见过。
不过……这倒给了高拱一个灵感。
李氏不是怕伤圣德吗?那就出钱好了!
要是不出钱也不让人做事,那这败坏天下的罪名,难道就不伤圣德?
他倒要看看,李氏怕贪官骂的厉害,难道就不怕清流伏阙。
人都是喜欢折中的,想必李氏也不会例外吧——直接同意考成法为难,等内阁让李氏出钱来推行考成法,前者就显得没那么为难了。
想到这一点,高拱态度一转,认下了高仪的提议,开口道:“子象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便试一试吧。”
“先议个条子,到时候看看两宫的反应再说,总不能咱们相忍为国,他们一毛不拔吧?”
俨然是过了他这关。
高仪见高拱松口,也是点了点头。
而后想起另一桩事,转头对张居正道:“左揆方才说‘试点’一事,有待商榷,指的是?”
他还真没想到在这里还有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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