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政事,又不妨碍他以高拱的主君的身份诘问。
再者太监是他的家奴,他又是当事人,只要他把这事抛出,天然就具备裁判的资格。
除非双方合力排斥他,否则没人能撼动。
可别看这是小事,实权就是从当裁判之中慢慢积累起来的。
在他幼冲之龄不能决政事的背景下,能捞到当裁判的机会可不多。
朱翊钧静静看着高拱,等着他的回答。
高拱不愧为老愤青之称,遭受不白之冤,当即声音洪亮,奋声道:“殿下!臣当只在殿上遣人去东宫,若是太子执意不来,再请示口谕。甚至人也未去,被内阁同僚拦了下来。”
“从不曾说过太子必定不来的话!不知哪个竖阉生事!还请殿下明鉴!”
朱翊钧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高拱虽然政治智慧不高,但找到仇人还是没问题的,开口就是竖阉,把这事给他垫了起来。
他当即开口道:“啊?方才有个小黄门来报,说元辅料定我必定不来了,还让我好生难过。”
朱翊钧露出赧然的神色,似乎因为误会了这位内阁首辅,有些不好意思。
说着,便转头看向那小太监。
那小太监四周突然被其余的太监让出身位来,惶然不已,却犹自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余光看向冯保。
冯保不露声色,微微闭上眼睛。
小太监知道无法幸免,对着朱翊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惧地不时瞥向高拱,支支吾吾:“殿下!奴婢……奴婢有耳疾,或许是听错了!”
听了这话,朱翊钧忍不住微微摇头。
此人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太监若只是惧怕冯保,认下这事,一力担责,自己还能留他一条生路。
可他此时妄言为自己开脱也罢了,更是做出来了一副被高拱恫吓改口的样子,以便冯保向李贵妃诬赖高拱。
丝毫没将他这位嗣君放在眼里,真是取死有道。
高拱当即勃然大怒:“你这竖阉,安敢离间君臣!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朱翊钧恨不得以手扶额,难怪高拱玩不过冯保,手段也太粗劣了。
小太监连连叩头:“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朱翊钧没心情看小太监表演,也不需要此人咬出冯保,他看向高拱,认真道:“元辅,是我误信了谗言,我一定给元辅一个交代!”
不去看高拱反应,他又转向冯保,道:“大伴,此人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他哪怕没登基,也是嗣君,自然可以说是欺君。
对待太监家奴,不用什么下狱审理,现场就能把人处置了。
面对这番质问,冯保宛如一个局外人,声音都不带多少起伏,恭谨道:“回禀殿下,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文华殿前,嗣君携着内阁的压力迎面而来,冯保可不会发了疯去保个小太监。
这本就是准备好弃子,小太监入宫前的家人,自己都安排好了,敢不效死?
高拱当然不满足于只问罪于区区小太监,谁在算计他,他心底门清:“文华殿此前当值的太监莫名换了个遍,这新的一来,便有这一出,冯公公,这莫不是司礼监有意安排的好戏?”
冯保眼皮一搭,有气无力道:“元辅莫要多疑,此前当值的几人随孟冲一并,被李贵妃罢除了,不过是照例填补罢了。”
他一抬出李贵妃,高拱再是有气,也不能继续往这个方向说下去,只能怒道:“如此欺君大罪,岂是个区区小太监敢为,焉能没有人指使!?”
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就这样在文华殿外对上,百官不由面面相觑。
此时张居正突然开口道:“元辅,此事尚可再议,今日殿下视朝要紧。”
高拱陡然一醒,这才惊觉太子与百官都顿足与文华殿外,不由恨恨地收敛了怒色。
冯保见高拱泄了脾气,也是又不阴不阳来了一句:“是啊,元辅,殿下视朝,不容怠慢,此事我司礼监回去好好处置便是,也只盼元辅少出惊人之语,平白与人遐想。”
他事情做得干净,放到哪里说都不怕,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给高拱使绊子。
他既为司礼监掌印,这素有内相之称的一职,还真不怕跟内阁掰手腕。
这态度令高拱再度大怒。
朱翊钧看得津津有味,上辈子开大会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现在这火药味十足的场景,倒是当真难得一见,让他忍不住看了个稀奇。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当即接过话茬:“元辅,大伴,容本宫说一句。”
冯保当即住嘴。
高拱还要争辩,竟是一点面子不给。
朱翊钧见状,连忙接着说话,不敢给他插话的机会:“本宫德凉幼冲,才使有人欺我孤儿寡母,又误信了谗言,首当自省。”
这是皇家常用的政治正确式谦辞,百官也是条件反射地跪倒一片。
“臣等万死!”
这幅情状,资历再老都得跟着跪。
高拱也不好再多言,只能当即拜倒:“贼人无状,安敢归罪于殿下!”
朱翊钧连忙将他扶起:“皇考还在时,经常跟我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本宫虽不是皇帝,但如今以嗣君的身份临朝,也应该责无旁贷。”
百官再度拜倒。
高仪更是觉得几日不见,这位嗣君的言辞谈吐,当真让他刮目相看。
朱翊钧转而看向张居正,认真道:“张阁老方才说的在理,礼部议定的仪程事大,不好拖延。但,本宫刚刚已经答应给元辅一个交代,不如本宫拿个意思,快刀斩乱麻,如何?”
张居正抿了抿嘴,目光迎了上去:“殿下君心独断,臣等恭听。”
他拜下时双手拢在袖子里,不住地摩挲大拇指,思绪翻腾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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