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不同,认起来很费力:“金屑、银屑,生银,铅霜、黄丹、赤汞、紫石英。”
她虽不是学中医的,但是家里从咸丰年间便是关中的名医,小时候是背着医书、汤头歌长大的,大学暑假回家的时候便能在长辈的看顾下开几个方子。心里嘀咕,这药方多吃几月,只怕就会重金属中毒了。不过这里是道士、大夫不分家,生病了吃丹药是常事,也是雅事。
她揭开盖子,果然闻得一阵难闻的金属矿物质味道,皱眉:“是谁开的方子,治什么病的?”
青钨小声道:“是洛神医开的金石散,防治时疫,又可治大人心悸之症。”
这个洛神医原是皇宫的御医,后来挂冠而去,四处云游,前段时间到了江州,是公主府的座上宾。
林容转了转盖子,里面出来个绿袍的老内侍,堆着笑,一脸和气慈祥:“县主到了,怎么不进去?”
林容站起来,尽量笑得甜一些:“阿翁,我看这侍药的小丫头有趣,同她问问阿爹的汤药。”
她这样说,那丫头便不会受罚了。
老太监笑着迎了林容进去:“县主一向有孝心。”
甫一进去,便问得一阵浓浓的沉水香,正面黄花梨百宝嵌罗汉床上,坐着一位云鬓巍峨的女子,通身无配饰,不过一身半旧家常的窄袖衣,面如银盘,雍容之极,伸手招:“十一来了,嬷嬷说你今儿早上又发热了,你这样子可不行的,等去了北地,恐更加经受不住。”
崔诀五十来岁,是南人北相,生得高大俊朗,是江左名士,最擅清谈,好服丹药,端坐在一旁,脸上犹有怒气,正托盖吹茶碗里的浮叶,听见这句话便皱眉:“什么北地?此事以后也不必再说了,我崔诀的女儿岂有……”
第3章
我崔诀的女儿,岂有……岂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念着女儿在,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做妾?崔玦想起这两个字便觉得晦气,重重搁了茶盅在小几上,含含糊糊道:“便是我崔诀丢得了这个脸,崔氏宗亲也绝丢不起这个脸的。”
长公主笑吟吟横他一眼:“好好好,我不过白说这么一句,谁强着你了?你们姓崔的四世三公,丢不起这个脸,难道我就无名无姓,丢得起这个脸?十一,来,过来叫阿娘瞧瞧。”
这番话骤然听着云山雾绕,细细一想,林容便全然明白了,屈膝行礼,唤了句:“见过父亲、母亲。”
小步过去,坐在长公主跟前,叫她拉着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病了一场,虽瘦了些,但是性子也沉稳了,很好。”
林容病好了之后,不记得从前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娘,府里待得闷,我想出去逛逛。”
长公主赵元宋年逾四十,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先帝的嫡长女,便是江州的军政也能插手,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闻言敛了笑,显得有些疏远:“外头民乱四起,又有时疫,听闻蜀中已经十室九空,你父亲哥哥又正对定州用兵,兵荒马乱,可不是你能出去乱逛的时候。”
林容垂眸,她自从醒来便想着去当初那个坠车的山涧瞧瞧,她同师兄一起坠落山涧,坠车的时候那家伙怕得整个人挂在林容身上,不知他有没有事,来这里没有,倘若来了,现在又到了何处。只是寻常叫人看管得紧,同长公主提了许多次,都被回绝了。
长公主笑笑:“小孩子脾气,以后嫁了人,可如何了得。以后侍奉家翁,要有闺范才是,可不能整天想着出去玩儿。”
林容抿出一个笑:“我只是想着去那山涧瞧瞧,也许能想起点儿什么来。往日的事统统忘了,连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半点不记得,实在不该。”
长公主脸色微变,点点她的额头:“糊涂话!”
林容一进来打岔,崔诀便不好发作了,略坐了一会儿,对着长公主丢下一句:“此事不必再提了,纵没有他陆雍州借兵,也亡不得我江州。”说吧,便往前头宴饮去了。
长公主也并不在意,冲林容笑笑:“你父亲就是这个性子,小事叫他一掺和,也成了大事了,哪儿至于扯出什么什么亡不亡的话来,不用管他。”
又命宫娥拿了新茶进来,亲自用滚汤温茶、洗茶,一面教导林容:“这茶要缓火炙,活火煎,茶香才发得出来。现有一种轻狂人家,自诩名门仕宦、簪缨之族,论起茶具来不是茶圣陆羽用过的碧瓮,便是前朝含章公主的春带彩,论起茶水来不是梅花雪便是荷花露。瞧着唬人,烹茶却只拿水滚一滚,一泡二泡都浑不讲究,简直野人之饮。”
她觑林容一眼,轻轻笑一声:“这些穷家儿小家子气,可万万学不得的。这论茶一道,洗茶、候汤,乃至于择炭,都是马虎不得的。茶性不同,自然配的水也不同。不拘什么茶,统统梅花雪荷花露的混泡一气,倒叫行家笑话。虎丘茶要配惠山泉,龙井就要配虎跑泉了。”
她话毕,林容便见细白瓷盖碗中,碧水盈盈,箐英浮动,气芳味长。
长公主递了茶碗过去,笑:“这是今年宣州的霍山茶,香烈味厚,我吃着倒是不错,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林容接过来,吃了一口,初时苦涩,后便回甘起来,心想,这里样样不好,样样不习惯,独茶很好,来这里不过半年,却喝了二十来年都不成喝过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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