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引蝶招风,已有上百年之久,名唤‘一尺雪’,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的见证。(①出自西湖寻梦)
芍药花丛后是一片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藤萝倒垂,蓊蓊郁郁,倒有几分重峦叠嶂之态。假山旁种着几本芭蕉,两个人拐过一道弯,静谧处只闻得几声鸟叫。
这时节南边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林容病才刚好,走了这么一截路,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上也浮上了一层虚汗。
她自己尚未觉得有什么,倒是崔琦担忧,道:“你如何了,可还受得住?走了好一会儿,我也累了,这一处紫藤花开得好,也算阴凉,咱们往旁边石栏上略坐坐。我出来的时候,姊妹们正在席上做飞花令,正好等她们闹过这一遭,咱们再过去,免得你想折儿推酒。”
两个人倚坐在石栏上,隐在一片灿烂如霞的紫藤之中,凉风袭来花香,倒是颇为惬意。
崔琦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指着前面的一株老藤:“这一处山廊紫云垂地,香气袭人,从前朝算起,不知得了多少文人雅士的赞誉,颇有盛名。可叫我看来,这花开得太过热闹些了,不如这苍劲的藤干,别有古意。”
林容顺着她的手望去,果见遒劲盘错的藤蔓,她忽然想起幼时老院子里也有一株紫藤花,祖母常抱了她在窗前看花。
这么一想反低沉起来,林容呆呆望着花不做声。
崔琦笑:“十一,发什么呆,你莫不是酒还未醒?”几个丫头也跟着痴痴地笑起来。
林容伸手抚摸花枝,道:“陈同甫有一句,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虽是写梅花,但珠光二字,用来写紫藤花,也算贴切。”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崔琦低声念了一遍,叹:“好句,好句。尤其……尤其是这珠光二字,最为精妙。”又奇:“这陈同甫是何人?”
林容一时说漏嘴,宋朝的陈同甫在这时,自然是不存在的,她正想遮掩过去,就不知哪里传来老者的声音:“江州崔氏,五姓贵旧,属地富庶,得之钱粮,挥师南下,尽收两京十四州。况且崔十一娘,玉肌花貌,又有倾国之色,两全其美之事也。主公刚才在堂上,何故推却崔明公?”
虽刻意压低了音量,却充满激愤之情。
林容、崔琦同时顿住,互相望了望,并不出声。偏头抚开重重叠叠的紫色花穗,往山廊旁边的开阔处望去,便见假山下的凉亭中立着一男子。
只见他一身玄色暗花缎圆领衫,负手而立,逆光只能瞧见刀削般的下颚,声音却清朗紧劲,又带着几分冷冽:“德公何出此言,攀附妇人裙带,我陆慎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这话有些重了,旁边站着的老者立刻躬身:“老朽深知主公少有大志,十年生聚,终成今日局面。古之成大事者,必觑江州。江州乃天下粮仓,取此一地,可再蓄十万披甲。要取两京,必先取江州。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天下粮仓,主公何乐而不为也?”
男子笑笑,轻轻摩挲手中玉扳指,漫不经心却显出十分的倨傲:“取江州,未必要娶崔十一娘。娶妻娶贤,崔十一娘生性骄奢,见识浅薄,只可为妾,不堪为妇。”
第2章
只可为妾,不堪为妇?这话实在把崔十一娘贬低到泥土里,五姓贵女,便是生母卑微的庶出之女,也只与高门望族联姻,岂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林容来这里半年,只以养病为上,除此之外是万事不放在心上,饶是如此,听得这句话,也惊得站起来,心里腹诽:什么狗男人,竟敢这样嫌弃崔十一娘?
她微微低头,这样的语气,陆慎……陆慎是哪一方的节度使?她虽然才来这里半年,却也知道如今皇室式微,各地节度使纷纷自立,早已经不听洛阳的诏令。江州富庶,又是天下粮仓,偏偏军备稀荒,不啻于小儿抱金于闹市,引得各方觊觎。
现如今江州世家大族纷纷起高楼,宴宾客,修池苑,仿若盛世。实际上却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兵祸顷刻而至。
她正想得入神,手上却一阵刺痛,抬起头来,见崔琦已经叫气红了眼:“庶人无礼,焉敢在这里议论女眷?”各地节度使,十之五六为庶族出身,这样说也没什么错。
林容拍拍崔琦的手,宽慰似地笑笑:“六姐姐,既在此处,恐怕是父亲的客人,我们就别在这儿晒太阳了。这些不入耳的混账话,听过就飘过,不必放在心上。倘若真怎么着,反失了体面。”
话音刚落,便见一行人从凉亭廊桥过,为首的宽衣广袖,高冠博带,隔得远远的便呼喊:“怀远侯,酒也醒了,快回席上去吧。烛光香雾,歌吹杂座,专为君侯而设。贵客不在,满座不欢也。”
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崔明公所说之事,君侯倘有异议,再议便是,再议便是。”
那男子闻言并未回头,声音比刚才更加冷冽:“王公乃当世名儒,慎钦佩之极,今日已经颇多打搅了。”
这便是要告辞的意思了。
这话一出,那群高冠博带的士大夫便露出惶惶之色,毫无昔日半点江左名士的风流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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