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同时,那个一直站在锦衣少年座椅身侧悄无声息的老妪犹如嘲讽一般冷哼一声:“哼!”
刚从座椅上跳起来的小胖子朱禛一瞬间如遭雷击,面色肉眼可见地憋成了猪肝色!
这位朱氏独子只觉肩头犹如被压上千斤重担,浑身骨骼嘎吱作响,仅仅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双腿一软重新重重砸回了身后的椅子上。
坐在朱禛一侧的那位朱氏主母看到自家宝贝疙瘩如此形色不由大急,眼看着就也要跟着跳起来,却被坐在她另一侧的丈夫一把死死拽住,还被甩过来一个极其阴翳的警告眼神!
根本没有余力注意父母动作的小胖子在下一刻也确实不算埋没了他多少年里顶在头顶的那个“小霸王”的头衔,尽管脸色越来越诡异,也尽管额头上汗渍越来越重,但是他丝毫没有要认怂的意思,依旧死死盯着那个坐在首位的锦衣少年,扶在椅背上的双手青筋暴起,脸庞两侧同样鼓起两道狰狞的肉瘤,硬扛着某种压在他肩头如山的重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并且就那么直挺挺站在原地,牙关紧咬唇角渗血也仍旧宁死不坐!
此时朱氏大宅的正堂之中落针可闻,只听得见那小胖子朱禛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交错发出的咯咯脆响!
那个从开头就只是挑衅一句的富贵公子在这一连串的整个过程里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看那个小胖子一眼,只是饶有兴致拨弄着桌上那只白玉茶杯。
直到那小胖子硬顶着他身侧的嬷嬷放过去的千斤重力重新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又硬挺了几个呼吸之后仍没有要倒下去的意思,那锦衣少年才缓缓将那个白玉茶杯拿起来,另一只手随意挥了挥。
小胖子朱禛就在那一瞬间如释重负,全身脱力让他不由地一个趔趄。
一直被死死拽住的朱家主母也在同一刻挣脱了来自丈夫的控制力道,赶忙跳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她惯大的宝贝儿子,肥胖的身躯在这一刻看不出一丝的迟滞和累赘。
坐在首位的锦衣公子面上似笑非笑看着那个被扶着大口喘气的小胖子,轻描淡写道:“朱禛是吧?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柯玉贽,来自一个叫作水岫湖的仙家宗门。”
不等那个还没捯匀呼吸的小胖子说话,吊儿郎当坐在首位的锦衣少年就再一次笑着开口:“我本以为你连第一关都撑不住,却没想到你这百多斤的肥肉倒也不算白长,资质还算不错,也算有点骨气,所以今天本公子就好心再额外多教你一个道理。”
柯玉贽将手中那只暖玉茶杯举在半空中,然后轻轻松手,玉杯猛地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富贵少年淡淡看了一眼那被他摔碎的上好玉器,又将目光挪回那个面色难看的小胖子,笑道:“你看,你朱家视若珍宝,只有贵客中的贵客上门才舍得拿出来奉茶的清云杯,如此珍贵的一套暖玉玉器却被我摔没了一只,一套价值连城的茶具就这么成了残缺品,你要不要问问你的家主父亲敢不敢找我的麻烦?”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说话的少年公子却懒得看一眼那个有些绷不住情绪弄得面色略显阴沉的朱氏家主,只是继续笑咪咪看着小胖子。
“外面的世界比你们这座小小的盐官镇要大得太多太多,你以为在一个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混一个‘小霸王’的名头很了不起吗?其实在我眼里你连作个蝼蚁都不太够格。当然,我可能在某些人的眼中也是不太够格的蝼蚁,但是至少在此刻你是站在矮处的那一个。”
柯玉贽轻轻伸出来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道:“那么要怎么样在这种人外有人的江湖中间不被人欺负呢?其实无数江湖人无数代传承总结到最后就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你比所有人都厉害,还有一种是你比所有人都有钱,拳头大或者能用钱砸死拳头大的人,就是所有江湖人唯一的出路!”
“如果你有那个荣幸如你的家主父亲所希望的那样成为我水岫湖的弟子,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教你的道理。”
锦衣公子说完了这一大段话之后,这才微微侧头看了眼那个又恢复成一派和煦面色的朱氏家主,笑问道:“朱家主以为本公子今天教给你儿子的这个道理,值不值得一套清云杯?”
——
楚元宵准备去一趟镇上的那家客栈,位置在小镇的最西头,坐北朝南,正好与镇子最东口坐南朝北的楚家院子位置相对。
客栈的名字叫云海间,既能打尖,也可住店,是小镇上唯一一间做外乡人生意的铺面,临街的门面是三层木楼,背后还有个后院,里面单盖了几间平房,柴房、灶房都在其中,院中还有口水井,离着前院木楼最远的那两个角落里分别还有马厩、茅房,各式配置一应俱全。
云海间的掌柜姓范,是个体型富态、面相和蔼的老人家,看重客栈门外的官道,做的就是来往过路人的生意。
少年是想去客栈那边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买卖能做?比如去捞几条鱼或是抓几只野味,或者实在不行就去山里砍一捆柴火,送到客栈后院,都能换到数目不等的几颗铜板。
吃饭可以靠山山水水,但是来钱的门路就只能用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好在云海间的范老掌柜是个厚道人,也是镇上少数几个不信那个天煞孤星传言的人之一。
只要少年不招摇不影响到客栈的生意,范掌柜就还是很愿意乐乐呵呵与少年做一做买卖的,毕竟这个孤苦贫寒的少年人历来实诚,送到客栈的东西总是物美价廉,很有赚头。
少年去往客栈的路途必然要经过小镇中心的那座五方亭。
盐官镇本是晒盐的盐场,所以小镇造型四四方方,镇上不到四百户的人家院落都是以原来盐场的盐田为地基,盐田田埂转化而来的纵横街道分南北向和东西向各有七条,又都是以中间位置的那条主街为中线。
两条主街交汇处有一片占地很大的空地,正中位置修建了一座名为“五方亭”的凉亭。
顾名思义,五方亭就是五角五面五根立柱的造型,亭口朝东开,左右两侧的立柱上各挂一块墨底金字的竖匾,合起来正是一副胜迹联。
上联说:“乾坤阴阳,太极生两仪,四象齐聚”;
下联是:“天地无极,五行衍百物,道在万方”。
亭口上方的立檐下挂着一块同为墨底金字的匾额乃是对联横额,内容四字:“五方揭谛”。
有人说五方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亭口横额上的那“五方”二字,也有人说是因为盐官镇的百姓都是从五方汇聚而来的,说法不一,反正各有各的道理,相持不下,多少年都没争论出个确定的结果来。
这座占地极广的十字路口东北角上有个开着一间书铺又在门口摆摊卖书的说书匠,时不时会在卖书之余敲一敲他手里那块惊堂木然后说上一段书。
少年楚元宵从小到大,要是肚子不饿又有闲工夫的时候,偶尔也会去盐官镇那边听那个姓路的说书匠说书。
不受乡邻们的待见,他就一个人远远蹲在听书的人群最外围,津津有味听那说书先生说上一段,不打扰谁也从不主动上去讨人嫌,只远远听着,差不多要散场前先一步自己早早离开,免得受人指指点点,好听不好听的话都不听就是。
也是在这种听书的过程里头的某一次,他偶然听那位路先生提起过,说按照天下规制,像五方亭这类的凉亭多为四六八面,很少听说过谁家有凉亭的亭角是修成单数的,因而眼前这座凉亭之所以修成这样,那是有些仙家讲究包含在里头的……
至于这个讲究到底是什么,那位说书匠好像是刻意卖关子一样并没有说完。
这好像也是那位主要是靠卖书挣钱的说书匠一贯的路数,大概是为了拉拢客人,所以这位路先生每每说书说到精彩紧要处就开始挖坑卖关子,从不说完下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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