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还零零散散地点着几颗星星,张廷玉大老远便打发了自家车夫,下轿一看, 前头程怀章的官轿也在,他正费劲往里头挤呢,他立刻蹑手蹑脚上前,从后头重重把程怀章的肩头一拍。
“嗬!”
看着程怀章惊吓得像个兔子似的跳起来,张廷玉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是衡臣啊。”程怀章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你这走道怎么还跟猫儿似的没个声响。”
张廷玉与他一块儿往前挤去,问候道:“你今儿倒早, 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我家夫人说得了好些上好的田七粉, 用来煲汤做药膳是最补身子的, 回头让人给你家捎过去。”
“好些了,多谢挂念,也谢谢你家夫人, 怀靖正好也从白哈儿湖那儿千里迢迢送进京来几箱子盐渍的秋白鲑, 大半送进了宫里孝敬皇上和娘娘了, 我们家里留了十几条,回头分一半给你, 听闻这鱼鲜美无比,独独在冰冷纯洁的白哈儿湖里生长,吃得时候不必再加其他作料,只需架在松木上慢慢地熏烤,趁热将鱼皮轻轻剥下来,一口咬下去,肉又细又密,还夹着淡淡的松香,美味至极,你不是最爱吃鱼?想来你一定喜欢。”
张廷玉跟着笑道:“那我可沾了你的福气了。”
两人谈谈笑笑正要往前走,就见西华门跟前忽而一片喧哗,两人驻足凝神细听,才知道又是有关皇上封后的事,一个大臣鄙夷不满道:“皇上不欲追封太子妃石氏便罢了,但也该从满洲八旗、蒙古八旗里重新挑选品性、家世都好的贵女为后,怎么能这样草率,就要封个汉人为后,真是前所未闻!”
说这话的自然是满人,结果他身边个汉臣就不依了,斜着眼道:“哦呦,你不如直接说选你家闺女为后得了,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臭不要脸的!汉人怎么了?汉人怎么就不能为后了,更何况,太子嫔不是已抬了旗了么,还是先帝爷在时做主给抬的!怎么,先帝爷的圣旨你们这些人都还不认呢?”
胤礽一登基,朝堂上的满洲勋贵立刻夹紧尾巴做人,当初他们可都是站错了队的!宗室也低调了起来,因此这京城里嚣张跋扈的纨绔都少了不少,治安为之一清,而汉臣们个个都抖擞了精神,挺直了腰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亲近汉臣的,不提当初康熙为了巩固政权统治利用胤礽这个太子招牌,特意让他接触汉臣,拉拢汉人,往后胤礽的好几个授业课师也都是汉人,就是后院里的女人也大半是汉女!
尤其十五岁入宫,陪伴了圣上大半辈子的太子嫔程佳氏,自个是汉人不说,她还包揽了圣上几乎所有子嗣,这意味着只要程佳氏为后,不论她膝下将来哪个皇子为太子,他身上都留着汉人的血脉,他还是汉人的母亲抚育长大的。
因此满人不愿册封程佳氏为后,可不像他们口中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全然便是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不同罢了!而汉臣则是站在程佳氏这边的,只有促使程佳氏为后,汉人的利益才能更加得到保障,谁都知道女人的枕头风厉害得很!尤其圣上是念旧情的人,这个皇后之位决不能拱手出去!
于是两边为了这个事日日打得厉害。
那汉臣说话声音尖锐,传出了很远,让头一个质疑的大臣涨红了脸,这话怎么能明说呢!他眼珠子一转,又扯起一张大旗,道:“大清入关以后,哪任皇后不是出身满洲上三旗、蒙古王公之女,这是祖宗家法!你就是喊破了天去,也不能破这个例,否则咱们到圣祖爷坟前去哭都是占理的!”
“你占个屁的理!先帝金口玉言说得满汉一家,怎么到你这儿又变了!”
“你别东拉西扯!说得是封后之事,你扯什么满汉一家!”
“是你脑子不清醒!早上豆汁儿灌脑子里头去了吧!”
要不是两边都有家丁拼死抱住自家主子,只怕两人都已经相互挠上了。
好说歹说,也有两人相厚的亲朋过来劝阻,毕竟宫门还未开,他们才敢在这咆哮,但这话若是传出去,两人都该要摘顶戴回家种田去。
程怀章和张廷玉对视一眼,具都摇了摇头。随后两人站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张廷玉呵了呵手,低声笑道:“怀章,我听闻最近有很多参你们程家的折子,还有不少人上折子拱火让皇上举办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怎么样?夜里可还睡得着?”
“安稳得很,”程怀章淡淡一笑,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高高的宫墙上,“他们那些人,竟还拿对付先帝的法子来对付、逼迫当今圣上呢!以为这事儿挑起了党争,万岁就会胆怯了么?他们还是太小看万岁爷了。”
张廷玉点点头,叹道:“是啊,万岁心智之坚韧,可不是几句流言、几本折子就能动摇的。要知道,虎父怎会有犬子呢。”
不论是汉臣还是满臣,他们只怕都不大了解当今圣上的为人。
先帝好面子,胤礽……却更看重里子。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恰逢宫门刚开,有个小太监护着一辆马车先出了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直亲王府上的马车。
亲王的朱轮车装饰着鲜亮的红纬,所有人都分列两边,齐刷刷打了马蹄袖跪下行礼。
直到马车一阵旋风般刮走了,张廷玉和程怀章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说起直亲王,也挺出人意料的。直亲王已经在前往白哈儿湖的路上了,如今这个打着直亲王车架着急出宫的只怕是直亲王妃张氏,她应当是入宫来跟惠妃告别的,作为直亲王的家眷,她不日也要携直郡王的子女一并踏上远途了。
到白哈儿湖戍边守城,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却比流放宁古塔还要遥远,但素来莽撞的直亲王这回却很是恭敬,没闹出什么乱子来,乖乖去乾清宫给皇上磕了头,又去延禧宫给惠妃磕了头,就安安静静地走了。
笨了一辈子,好似康熙走了之后,他这个当大儿子才真正开了窍,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胤褆怨他偏心眼,等老爷子真的走了,自己看不惯的二弟登了基,他才明白过来,如今他、他的孩子、他的额娘都得仰仗新皇的鼻息过活,不俯首称臣就没活路,原来这世上唯一会对他心慈手软的人已经没了。
到白哈儿湖也好,胤褆也想明白了,这是胤礽给他的一次机会,否则就跟老八似的打发去守皇陵了。胤礽敢放他出京,自然也是因为白哈儿湖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罢了——驻白哈儿湖的是镇国将军程怀靖,相邻的两个蒙古部落是准葛尔部和喀尔喀部,这仨可都是皇上的死忠。
胤礽这是请君入瓮,并榨干胤褆最后一点用处——胤褆年少便以勇武成名,他那不大的脑子里塞满了行兵打仗的经验,三征葛尔丹他的表现也极亮眼,跟其他弟弟是被康熙带过去溜溜,运点粮草刷点军功不同,他是真的上过战场的人,这一点就是胤礽也不能否认,他这个讨厌的大哥还是有些长处的。
这明摆着是给胤褆一条活路,胤褆想明白了,惠妃自然也想明白了,虽然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但好歹还活着,还有爵位,若是再立下些什么功劳,日后能回京来未必不可能。
有这样一根胡萝卜吊着,胤褆和惠妃才真的心甘情愿低了头。
安顿好兄弟,胤礽还遵照康熙的遗旨,年长由子嗣的妃嫔可以由儿子迎奉到自家府邸居住,因此荣妃、宜妃、德妃都高高兴兴去各自儿子家住了,荣妃自然去的诚亲王府,宜妃去了恒亲王府,唯有德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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