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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说到此处几乎哽咽,让跪到兄弟们前头的胤礽也不禁身子一震,回头望向康熙。康熙背对着他,那记忆中伟岸的身影早已显得有些老态,但他依旧像个高山一般伫立在胤礽眼前。
原来他的难处,皇阿玛竟然都知道吗……胤礽心里猛地一酸,即便十几年来他每每为了皇阿玛对他不够信任、对他防备而感到伤心,但只要听到这句“你二哥在这位置上多有不易,朕无不看在眼里……”他竟然觉着往日种种都能释怀了。
康熙怎会不懂胤礽的不易,他自然是明白的。他自小不受宠,历经了多少风波才做到这把龙椅上,他怎么会不懂?只是有时候身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太子是他一手立起来的,也是他一手养大的,他身为亲父,却不得不将孩子放在危险的境地中去,因为他需要太子替他笼络汉人、需要太子替他安定人心,也需要太子为他收回八王议政之权,正是他将太子单独拎出来吸引众人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有他在背后的推手,他又怎会不知呢?
但他能这么做,太子却不能抱怨。
就像他能将东宫之位抛出来试探儿子们的忠心,是他身为君王、身为父亲的考察,你们身为臣子、身为儿子的却不能真的动心!
这也是为什么康熙今日只逮着胤禩一个骂,胤褆也好、胤祉也好,他们两个都是身边亲近的家族、臣子替他们保举,就是动了心,这心也有限,只是脑子拎不清,回头狠狠罚一顿也就好了!但胤禩串联百官,不仅使银子贿赂,还有先前想通过神异之相、道士之口造势,并镇魇太子的念头,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都让已经亲自审过张明德的康熙怒不可遏。
他心里想不明白,保成身为兄长无可指摘,对底下的弟弟一向大方,当年修缮太和殿,胤礽还将功劳分润给了老四、老五,就是他这个胤褆塞进来的幼弟也没忘了夸一两句。如此公心,最后竟然换来胤禩的觊觎?没良心的东西!
肖想储君之位已是罪不容恕,他还妄图利用鬼神谋害太子!想到粘杆处的人呈递上来拿一堆从撷芳殿几个不起眼的墙根底下、茅厕外头、桃树底下起出来的镇魇之物,不由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上头的针扎纸人贴的赫然是保成的八字,还有一些竟然还贴着弘晳、弘暄的八字,不仅想害太子,连太子的子嗣都容不下,真是其心可诛!若非这事牵连到太子的安危,贸然在群臣面前说出来有损太子的名声,若让人误以为太子爷鬼上身就不好了,这些人捕风捉影的本事可比当官更厉害几分!康熙勉强忍下这节,否则还要再骂半个时辰。
而这样一个柔奸成性、笑里藏刀之人竟被群臣推举,康熙的怒火瞬间就冲佟国维等领头的内大臣身上去了,他撇下早就被骂得面色苍白汗如浆下叩头不起的胤禩,转头对佟国维等人怒斥道:“尔等今与胤禩为党,倡言欲立胤禩为皇太子,殊属可恨!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为皇太子,不知何意?”[注1]
佟国维也是面容灰白,但还是膝行上前,泣不成声地跪奏:“请皇上明鉴,臣等绝非还有私心,也并未收受贿赂,的确是因八阿哥德才兼备才举荐啊!”他一出声,其他八爷党官员也连忙伏地附和。
“狗屁倒灶的话,朕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是看胤禩庸劣无有知识,立了他,便如那傀儡木偶,尽在尔等奸人的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如此,则立皇太子之事,皆由尔诸臣,不由朕也!”[注2]
康熙这话说的够重,意思是这皇位由谁继承就听你们的呗?老子这个皇帝就在边上吃瓜就行了!这下群臣顿时又一阵“哐哐”的磕头之声:“奴才们绝无此心!奴才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这筐折子不是你们写的?递那么多折子上来,还不是为了威逼朕!”康熙如同罗刹鬼一般勾唇冷笑,“想摆弄朝纲,想摆弄朕!好啊,那就都给朕停职回家反省!省得在这儿大呼冤枉!”
众人面如死灰,但又不敢再刺激暴怒下的老皇帝,相互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得先叩头领罪,回头再做打算。
随后康熙也没忘了处置几个儿子,他方才虽然略过了胤褆和胤祉等人没骂,但不代表他忘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于是转身走过去一人给了一脚,冷冷道:“朕的大千岁也不遑多让嘛,原来兵部、八旗营中官兵都是你的人,朕以往还不知道呢!朕的大千岁如此有人望?瞧瞧,他们都说什么,呦,胤褆为人贵重,又为皇上长子,曾两次从征厄鲁特蒙古噶尔丹,军功赫赫,哈!”
胤褆被这阴阳怪气的斥责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膝行转过身来认怂:“儿子不敢,这都是夸耀不实之词,儿子鲁莽无德,不敢与太子比较。”
“儿子也同此心!”胤祉都不用康熙骂,赶紧表白,“文人春秋笔法而已,用词遣句素来夸张一些。皇阿玛不要相信。二哥龙姿凤章,一向让人敬佩敬仰……”
康熙冷刀子一般的眼神狠狠剐了三个儿子一通,好半晌才冷冷道:“来人,给朕革了胤褆的郡王爵位,降为贝勒,胤祉降为贝子。胤禩……”
“卑劣庸劣之辈,心肠歹毒,妄图大位!革了贝子的爵,拘禁家中,着宗人府严加看管,不许他与外人再有串联,非朕旨意,不得开释!”
第175章 云开
胤禩垂首跪在那儿, 额头被折子砸破了一点皮,渐渐渗出一丝殷红血迹来,挂在脸上显得更是狼狈凄惨。
他先前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甚至心里还不大服气。皇阿玛说太子种种好处, 可他日常办差难道不尽心吗?朝臣们称颂他的,皇阿玛却不信,只说他狼子野心。至于孝道, 太子在宫里日日陪伴皇阿玛,当然能“日日视朕亲躬”,他也想伴驾侍奉, 可他有机会吗?
幼时便是如此,太子会写字了要庆贺、太子能做文章了要表彰、太子能自己拉弓打兔子了也要颁召昭告天下臣民。他呢?若非他刻意总写不好字,皇阿玛恐怕都不会留意他这个儿子。
胤禩羞愤委屈,紧紧攥紧了拳头,一如往常地忍受着,却在听见康熙骂佟国维时, 听到那句:“……其母又系贱族。”而心神大震,这锥心之言恍若尖刀在他心上又剜了两圈。
他身子晃了晃, 好歹撑住了, 等康熙下了革爵圈禁的旨意, 他泪眼模糊地磕头哽咽道:“皇阿玛说儿子种种不是,儿子都认了。只是……只是额娘体弱多病,本就寿数无多, 求皇阿玛看到额娘侍奉您多年, 素来恭谨谦卑, 收回那句话吧!”
康熙骂人骂得上了头,说完那句母族卑贱实际上也有点后悔, 毕竟良妃也是宫中那么多年的老人了,于是他已经转移了话题将矛头指向了那些心里藏奸的大臣们,谁知胤禩又特意扯了起来,要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收回成命,康熙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一时僵在原地,猛地扭头去看胤禩,眼神更加危险了起来。
“怎么,朕如何说话、如何做事,还用得着你这个罪人来教不成!”刚刚落下去的气血再次涌了上来,康熙抬脚就踹了过去,将胤禩踢翻在地,禁不住又要开喷。
胤禟和胤峨多年来与胤禩相交甚笃,即便出了老十四那一档子事两人有点寒心,但终究多年情分难以磨灭,即便有私心,但当年一起读书、抵足而眠的日子又怎会全都是假的?眼见八哥被痛批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方才康熙定了胤禩的罪,两人犹豫之下始终没有出来求情,已经心里有愧,如今眼见胤禩再次惹怒皇阿玛,两人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相视一眼,连忙膝行出列,一左一右抱住康熙的大腿,连忙劝道:“八哥知道错了,皇阿玛求您饶了他吧!他也是关心心切,不是刻意顶撞,求皇阿玛开恩!”
胤禟说完还灵机一动,扭头冲胤礽求道:“二哥,二哥你说句话啊,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您大人有大量,发发慈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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