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王府太妃还是北静王水溶,并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故而大家说笑一阵后,氛围融洽起来。唯独王夫人全程黑脸,似老佛入定,手捻念珠,不发一语。
不久,王府女侍来报,斋饭都已备妥。
这斋饭当然不是寺中为香客所备的寻常斋饭,而是王府为招待贾母特意准备的席面。
太妃便请贾母同去更衣盥洗,北静王也邀柳湘莲和贾琏入席。
柳湘莲忙起身婉谢:“启禀太妃、殿下,湘莲此前应了几位妹妹,今日要请她们在外野炊,不便言而无信。请容湘莲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谢罪。”
“野炊?”水溶神情跃跃,大有同行之意。
他少年心性,平日里养尊处优比宝玉犹有过之,故而才会生出浓厚兴趣。
却听太妃咳嗽一声,水溶猛然醒悟过来——既是招待荣府姑娘,自己就不便参与了。
适才也是荣府女眷先行拜见太妃、退避之后他才进来的。
心下颇觉遗憾,水溶笑道:“二郎果然风雅有趣,小王甚盼改日一会。”
贾琏也趁机起身告辞:“有些杂务还待处理,琏也请先行告退,望太妃、殿下恕罪。”
水溶知道这只是借口,但他对贾琏无甚兴趣,道:“世兄自去便可,他日再会不迟。”
太妃也笑道:“你们自便罢,今儿我要和老太君高乐,可顾不上你们!”
说罢,一面命侍女去通知荣府姑娘,一面起身请贾母入后堂更衣,准备赴席。
柳湘莲和贾琏躬身等候太妃和贾母起身离席,转过屏风向后堂走去,才转身离开。
可还没走出客厅大门,就听到背后传来贾母和王夫人声音:
“宝玉!你去哪儿?”
“宝玉!干什么去!”
原来宝玉一早打定主意今日要和姐妹们一起耍乐,但他也知贾母和王夫人肯定不会同意,故而想趁太妃和贾母转场时偷偷溜走。
时机选的不能说错,两府婢女多达十余位,都跟在主子之后行走,身影缭乱便于掩护。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神时刻牵挂在他身上,还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掉?一见他没随同向后堂走,反而鬼鬼祟祟往外溜,顿时一惊,急忙喝止,并返身亲自抓捕。
“我,我同二郎去野炊!”被喝破行藏,宝玉不得不止住脚步,低头回道。
听到身后宝玉的声音,贾琏冷哼一声,装作没听到径往外去了,反正不关他的事。
柳湘莲心念一动,转身对宝玉笑道:“好啊,宝玉同我走吧。”
“谢谢二郎!”宝玉眉开眼笑。
王夫人面色遽变,未及开口,柳湘莲便对她笑道:“二太太请放心,今儿我一定倾心竭力好好招待宝兄弟,让他尽情高乐,终身难忘!”
他笑容和善,说话也温和,然则联想此前王夫人挑拨之举,又好像每个字、每个词都另有一层深义,令人觉得阴森可怖。
王夫人又羞又怒,且惊恐交加。
因二房贾政被荣府上下尊为“老爷”,故而王夫人也被尊为“太太”,俨然荣府男女主子。实际上正经主子该是大房贾赦夫妇,说句难听的,贾政夫妇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王夫人对此心知肚明,现在柳二郎当众喊她“二太太”,分明是故意嘲讽,可偏偏又是实情,故而又羞又怒。
随即她便想到,宝玉若跟着去了不知会受何等的作践虐待,深为惊恐。“打蛇不死反被咬”,她不禁暗骂北静王和王府太妃不济事,换作是她,刚才就直接将柳湘莲驱赶出寺,明日满京都都会知道柳二郎狂妄悖礼!待时看他如何立足朝堂!
诸般念头瞬间转过,王夫人强作镇定,毫不犹豫开口拒绝:“宝玉身子不大好,还要陪着太妃和老太太用饭,二郎好意心领了。”
旁边的贾母则惊怒不已——谁听不出柳湘莲的话说的古里古怪的?分明是威胁要报复宝玉!
逆孙安敢如此欺人哉!!!
可是,纵然她恼怒至极,也不便以尚未发生之事指责柳湘莲,于是阴着脸冷声道:“宝玉不去,你自便罢。”
“那好。孙儿领命。”
柳湘莲笑着拱手应下,却并不离开,又对宝玉笑道:“宝玉,你可瞧清楚了,不是我不让你去,你可别怪我、怨我、恨我!”
“不怪你、怨你、恨你,难道让宝玉怪我、怨我、恨我?”贾母和王夫人不约而同产生这个想法,一时好似火上浇油,再也忍不住。
一个骂道:“孽障还不快走!”
一个喝道:“住口!”
岂料,柳湘莲既没住口,也没快走,笑呵呵说道:“老祖宗,二太太,我这不是担心宝玉再发病么?今日可不比在府中。”
王夫人咬牙冷笑:“二郎放心,我家宝玉自小明白事理,不劳你费心。”
言下之意,柳二郎年岁虽大却不明事理。
贾母早气的面色发红,颤声喝道:“宝玉关你何事!还不快去接你妹妹!”
只想他快快走开,眼不见心不烦。
话说这时宝玉被贾母和王夫人紧紧夹在中间,一人牵他左手,一手握他右手,生怕一不小心飞走。自知逃脱无望,今日姐妹们必然和柳二郎玩的高兴,独留他一人承担这份孤苦寂寞,不禁沮丧泄气,郁气填胸,黯然垂泪。
这下可不得了,贾母和王夫人对昨日宝玉摔玉、砸玉之举还心有余悸,生怕他再度发作,柳二郎说的不错,这里不比府中,人多眼杂,怕是明日就会传遍京都,人人都知贾家有个疯魔宝二爷。可她们又着实不敢允许宝玉同柳二郎同去,只好百般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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