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日,立了冬。
盛京靠北,盛满了水的桶放在院里,一夜过去就能结层薄薄的冰。原先的衣裳不能穿了,银筝去对面葛裁缝铺子里挑了几块布,打算为陆瞳与自己新做几件冬衣。
因气候一夜骤冷,陆瞳也着了风寒,连日又下雨,杜长卿看陆瞳病恹恹的模样,大手一挥,决定仁心医馆关门两日,让陆瞳在屋里好好养病。
冬日天黑得早,大雨瓢泼下,西街商贩几乎全部关门,檐下一排灯笼在暴雨下晃得厉害,微弱灯色也被冬雨掩盖了。
仁心医馆门口的李子树只剩一尊萧瑟的影,盘绕着小小医馆,在夜里沉默伫立。
“吱呀——”
黑影有了一丝缝隙,一线昏黄亮光从里透了出来。
有人推开门,走出了仁心医馆大门。
大雨下个不停,冲散了门前说话声。
“走吧。”
……
雨水“哗哗”下起来,落在河水中,粼粼泛起亮光。
连日风雨,落月桥下河水暴涨,河水越涨,桥栏上系着的风灯反倒越发明亮,从朱楼高处望去,像是一片汪洋中的明珠千斛。
遇仙楼总是热闹。
冬雨的寒冷被酒楼拒之门外,艳馆歌楼里,罗琦香风不绝,处处追欢买笑。正堂宾客席前高台,珠灯华美,以描金璎珞长罩,高台正中盛放一树金玉铸造的梅树,梅树花枝料峭,翡翠枝头以红宝石雕刻簇簇红梅,红梅下有一歌伶,碧霞披,戴仙冠,脸欺腻玉,鬓若浓云,正唱一首《春闺梦》——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
语娇声颤,字如贯珠,听得座中宾客无不喝彩。
满场红妆翠袖、笑语宾座之间,又有一宽袖莺黄罗袍的男子揽着一舞姬走过,近来遇仙楼来了一批年轻舞姬,美艳娇媚,人人皆以面纱遮面,舞衣轻薄,深受公子醉客追捧。
罗袍男子醉意朦胧,大腹便便,侧首时,目光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倒是被他揽在怀中的舞姬一身艳丽孔雀蓝薄纱舞衣,面容以丝罗覆盖,只露出一双美丽眼眸,娇波动人。
宝珠光辉晃得人刺眼,银筝望着满楼的富贵销魂,掩住心中惊叹。
她在苏南燕馆呆了多年,自认身在锦城花营,看惯声色繁华,却仍被盛京的富庶震得不轻。明明是冬日大雨,遇仙楼却如艳阳仙境,管弦欢声像是要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怀中人”低声提醒:“上楼去。”
银筝回过神,“嗯”了一声。
陆瞳双臂收紧,亲昵地偎着她,露在面纱外的眸微抬,不露声色打量周围人。
今日是太师府少爷戚玉台的生辰。
杜长卿闲谈中曾提及,每年十月初一是戚玉台生辰,这位太师府少爷都会在盛京遇仙楼大摆席宴,邀请友人同乐。而他从不在府中设宴,是因为他那位清心寡欲的太师父亲喜静,不爱吵闹。
陆瞳接近不了太师府。
别说是太师府,甚至连太师府的下人她都无法接近。正如杜长卿所说,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连与太师府下人都隔了一道坎。她可以做出“春水生”接近柯家,可以做出“纤纤”接近范正廉,却无法对太师府如法炮制。
因她根本不知太师府中人疾症。
时日一日日过去,想要报仇的人仍好好活在世间。当听杜长卿说起十月初一戚玉台会到遇仙楼时,陆瞳几乎立刻就心动了。
她无法得知戚玉台何时出行,去往何地,但十月初一那日,他就在那里。
陆瞳想接近戚玉台。
所以她花银子买通遇仙楼的人混迹进去,换上舞姬衣裳,她本打算一人前去,银筝当年患病被虔婆扔进乱山,陆瞳不想引她旧事伤怀,银筝却执意要跟往。于是银筝扮作客人,与她一道混入遇仙楼。
两人行事果真比一人要顺利得多,至少旁人见舞姬有主,便不会再拉她作陪。银筝扮起酒客来更无一丝漏洞,被塞了枕头的腹部和眼底的乌青使她看起来就如一位真正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商。
“美人,我们上、上楼去……”她含糊地开口,一面揽着陆瞳往楼上去。
陆瞳盈盈扶住银筝手臂,二人踉踉跄跄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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