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阿桂半信半疑,铁保又偏向阿桂,阮元心中也不禁踌躇起来,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阿桂回心转意。但就在这时,只听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伯元,今日来我府上,是找玛法有事么?”
阮元回头一看,见身后之人,果然便是那彦成。可回想他刚才那句话,也不由得一惊。
他来京城,前后也已经三年了,故而对于旗人之间的满语也略知一二,知道“玛法”在满语中,便是“祖父”之意。听那彦成先说到“自己府上”,又称阿桂为“玛法”。难道阿桂与那彦成竟是祖孙?
他初识那彦成时,便觉得那彦成对宫廷礼仪,朝中治水政务,无不了如指掌,若非高门出身,绝不能有如此见识。故而相识之后,也曾问起过那彦成家世,但那彦成每次都是笑而不言,或者另外引出别的话题,从未正面回答阮元。翰林院中另有些别的旗人文官,他也曾问过,但大家都说不知。想来是那彦成入翰林院之时,便已告知同僚,不对其他庶吉士透露自己身份。
这时见那彦成神色,又见他分别对阿桂和铁保请安过了,阮元便也不再遮掩心中疑问,道:“绎堂兄,方才听你说‘玛法’,难道阿中堂竟是绎堂祖父?”
那彦成道:“伯元,其实这事是我不对,未能及时将家世告知与你。我本是章佳氏,阿中堂确是我祖父。故而平日朝中事务,要比各位更熟悉些。但我想着若是提早把这些事告诉了你们,只怕徒生麻烦。不如便不告知你们身份,大家一起在翰林院里切磋学问,才有意思。”
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啊,最近眼见得翰林院里,越来越多的人看我,神色都不一般了,想来这些事也瞒不住了。也罢,过几天我告诉你们便是。只是我实在不愿大家因我这一层身份,竟不再与我来往了便好。”
阮元也笑道:“绎堂兄这是哪里话?翰林之中,我等庶吉士说起绎堂兄,都说你学问政事兼优,想来日后必是有一番作为的疆臣。至于你身世如何,都不在意的。我来府上之时,府前听了我姓名官职,便即准许入内,想来也是绎堂兄的吩咐吧?”
那彦成道:“确是如此,我虽然没告诉你们身世,可若是你们之间,有人真的需要帮助,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故而今科的庶吉士,我都一一告知了门房,若是有来府上的,只管让他们进来。不想今天遇到了伯元!玛法,伯元前来,究竟相问何事?”
阿桂也把之前谢墉之事,说给那彦成听了,那彦成沉思半晌,道:“玛法,伯元与我相交,已有半年,伯元自幼酷爱读书,终年埋首书斋,世事未免生疏了些。但正因如此,孙儿也相信伯元不会说谎,玛法历来知人善任,其中真伪,自然也已知晓了。”
他这样一说,既表明自己对阮元深信不疑,又奉承了阿桂一番,故而阿桂听了,也很满意,道:“阮元,绎堂的为人我清楚,绝不会与奸邪之人来往,他既然信任你,想来你确实忠直。谢墉的事,我可以再看看,若是他确有隐情,我也不会隐瞒。只是他最终夺职与否,还是皇上一言而决。我能帮你的,也就是查明实情罢了。”
阮元听了,连忙下拜称谢,阿桂也示意他无需多礼,道:“今日之事,我只看事实,并非为了你和绎堂的交情,你可清楚?”阮元也知道,阿桂能帮他重启谢墉之事,已是格外开恩,除此之外,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故而再次拜过阿桂、铁保和那彦成,便又在那门房引领之下,离开了公爵府。
他不知道的是,阿桂看着他离开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对那彦成道:“绎堂,像伯元这般敢说话,又能言之有据的人,朝廷里可不多了,你能和他为友,也是幸事。”
那彦成也笑道:“还是玛法有气量,伯元初来我们家,看他神色,是有些紧张的。玛法和他并不相识,却包容至此。这一点上,还是孙儿有所不及。”
“玛法是辅臣,理应为国求贤才是。”阿桂这样说道。但他心中,也有一丝担忧。这一番谈话,让阿桂知道,阮元是个值得培养的新人,可眼下执掌翰林的却是和珅。自己与和珅素来不和,众所周知,阮元却又将如何抉择?
半个月后,谢墉的处分终于下达,上书房缺勤之过,乾隆仍未宽恕,但念及谢墉平日劳苦,只降为翰林院编修,而未夺职。可谢墉却上疏一道,自陈年事已高,不堪大用,请求致仕,乾隆也自答允。夺职与致仕,境地可大不相同。
这日东便门外,谢墉已雇好船只,准备南下回籍,阮元也告假半日,前往码头送别谢墉。杨吉在阮家与谢墉见过数次,心中一向钦佩,眼看他致仕归乡,只恐再难相见,便和阮元一道来到码头。
谢墉眼看阮元已成了进士,入了翰林,不日即将正式授官,自然也非常欣喜,笑道:“伯元,你送老师到这里,老师已经心满意足了。想来转过年来,老师也七十二了,人生至七十,便已古稀,朝廷供职,老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以后朝廷之中,就要看你们年轻人的啦!”
阮元与谢墉京城相聚不到一年,就要再次分别,想到这里,也不禁伤感,道:“老师,皇上终是不肯宽恕老师么?老师为官一向勤恳,皇上应该知道的啊?”
谢墉道:“其实上书房的事啊,也是我有些倦怠了,原本我是应该亲自具疏,上奏给皇上的。当日我见吉大人在侧,也就没想那么多,只求他帮忙上达,今日看来,也是有些疏懒了。皇上只降了我官职,却未夺职,已是开恩之举,老师没什么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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