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考乡试,并没想过一次就通过的。”
江昉道:“伯元这就是自谦了,谢侍郎我虽然交往不多,但他两次典学江苏,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他无论学术才识,别说在江苏,便是在天下也是数得上的。我听说先大学士傅文忠公在世之时,还请他给嘉勇侯讲过书呢。既然他选了你做案首,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说了,有我这个舅祖支持你,伯元,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啊?”
江昉所言傅文忠公,便是乾隆中期的名臣,乾隆内弟傅恒,所言嘉勇侯则是傅恒三子,当时的名将福康安了。阮元听了江昉这番话,得知自己和福大帅都可以师兄弟相论,信心也更加足了,便再次对江昉道谢。阮承信却另外想起一事,问道:“舅父,听说鹤亭舅父最近去京城赴千叟宴,鹤亭舅父年纪大了,这舟车劳顿下来,身体可还好?”
不料江昉语气倒是颇为轻松,道:“兄长前日刚好有信送到,说一切都好。而且今年赴宴,皇上竟额外开恩,赏借了兄长二十五万两皇帑,说是要帮兄长重整广达商号呢!这些年啊,向来只有我家捐输,这一次皇上竟然主动施以援手,湘圃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之事啊?”
阮承信也知道,江家这些年为了支撑巨额捐输和乾隆南巡开支,已是有些周转不灵。这次乾隆突然大方起来,主动相借巨款,江家经营之事,当可轻松一阵子了。可只怕乾隆表面开恩,背后却让江家背上更重的枷锁,遂问道:“那皇上可有其它条件?”
江昉道:“约了一分起息,所以也不是全无条件。可最近这些年,高利取贷我家见得多了,这一分起息,已是再轻松不过了。其实兄长到京城之时,满心只觉得平安归来便好,江家这些年亏也亏了,早就见怪不怪了。谁知那日见了皇上,还没问几句话,皇上竟主动提出移借皇帑之事。”
“当时兄长自己也不敢相信,连连推辞,可没想皇上对我家亏空,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说江家开支,半数都给了朝廷,朝廷暂时借上一笔钱,也是应尽之谊。兄长听着皇上并无别的说法,借下这笔钱,总是不亏,便谢恩了。事后兄长也觉得不安,便暗中寻人查访,才知道这笔借款,原是要感谢和中堂的。”
江昉所言和中堂,无需多言,便是和珅了,上一年乾隆南巡,只觉沿江上下,一切办理妥帖,自然是和珅操办之功。于是回到京城,便晋和珅为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有了协办大学士的头衔,和珅就可以被称上和中堂了。同时户部事务,也仍让和珅参与,和珅自此总揽两部大权,权势自然倍于往昔。
但和珅也清楚,自己年纪尚轻,虽然已经做到协办大学士,距离文官之首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些年势力急速膨胀,未免有些操之过急,根基不稳。因此,对于有势力,又不至于威胁其地位的官员,此时仍然维持着表面的礼敬。他前两次南巡时,时常在乾隆左右,眼看江春虽然只是一介商人,却有一品散官的头衔,和乾隆关系又好,便觉得江春是个可以拉拢的强援。这时见户部相关扬州账目,得知江春近年为了捐输和南巡的事,已经渐渐亏空,索性卖江家个人情,即便江家不能成为他的后盾,最起码碍于这层面子,不致与他为敌。
阮承信自乾隆四十六年林氏亡故,便归家操持家务,一时对朝廷高官变动,已经不太了解。但近一两年来,市井皆传和珅备受乾隆恩宠,大凡行军、要案、钱粮调运之事,均有和珅参与,所以也知道这个名字,只是不甚熟悉。便道:“舅父,这和中堂想来年纪也不大,竟然朝中大小事务,一应均经其手,皇上对他也言听计从,可真是了不起。”
江昉道:“湘圃,阮家近些年也不容易,我是知道的。外面的事,想必也无暇去顾了。这和珅说起来,乾隆四十五年那次南巡的时候,我就见过。当时朝中重臣,还是阿中堂程中堂他们。可皇上但凡有事要告诉我们,却不用他们,也不用侧近宦官,只让一个三十岁、连胡子都没有的年轻人前来告知。那年轻人便是和珅了。”和珅相比江昉乃是小辈,又非当面言及,江昉这样称呼也不算失礼。
“那时和珅只是二品侍郎,也不算多稀奇。他是满洲正红旗人嘛,升官快些也是常事。但他传达旨意,礼数从来不缺,也无自傲之色。当时兄长也有不解之处,曾多有事问他,可他应答起来,竟似早有准备一般,也绝无一句拂了兄长心意之言。那时兄长便对我说,此人日后,恐不可限量。只是怕他这般年纪,骤然身登高位,容易把持不定。”
“那之后便听说,和珅升了一品尚书,即便是满洲旗人,三十岁位列一品,也是难得了。那几年朝廷里又多是德行有余,而才能不足之人。阿中堂虽然文武双全,也不能面面俱到,所以朝中事务,就渐渐归和珅处理了。”
阮承信却道:“我对朝中事务,虽然近来了解不多,可听说三年前山东那起大案,和大人办得并不好啊?”
江昉道:“其实这也是我和兄长担心之处,乾隆四十七年,山东巡抚国泰因贪渎不法,被朝廷彻查。那时和珅不知为何,竟力主国泰无罪。后来御史钱沣发现其中隐情,方将国泰正法。可皇上那边,似乎并无问罪和珅之意,只怕他日后不以为意,反而愈演愈烈,那就糟了。”
说到这里,也回头对阮元道:“伯元,你考上案首,舅祖自然为你高兴。可一定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没见过江苏省,没见过全天下呢。虽然考上生员,学业可也不要误了。”
阮元自然谢过舅祖教诲,他才刚刚考上生员,对朝廷事务,仍然全无了解,这时只觉得舅祖是为了自己好。全然不知未来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同那个叫和珅的人,发生一段纷繁复杂的故事。
阮家父子、江家兄弟或许这时还想象不到,江春的担忧,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自和珅位列一品,至此也已经六年了。他在京城后海的府邸,时常有达官贵人来访,平日在和府门前见到一两辆豪华的马车,乃是常事。若问起附近的旗人,他们在和府门前见过的贵客,加在一起,大概也有小半个朝廷那么多了。
这日军机处和吏部都无要事,和珅归家也早。眼看一位珊瑚顶子的旗人官员,在和府门前恭候。和珅请得他入内,见过名帖,知道这人名叫福宁,眼下官职,乃是陕西布政使,是从二品大员。
一时家仆奉上茶点,和珅问起福宁所来何事。福宁赶紧陪笑道:“下官在陕西的时候,久慕和中堂才学,若能称和中堂一声老师,下官这一生虽然庸碌,也是不枉了。只是长年在外,这始终是无缘与和大人一见。这不,今年赶上入京奏报,下官想着,和中堂荣升大学士,下官还没道过贺呢。所以下官在山西那边,连夜备了些薄礼。还望和中堂不要嫌弃,收下下官这个愚笨的弟子。”
正说话时,福宁的两个仆人已抬了个箱子过来。眼看二人抬着箱子,已累得气喘吁吁,便知箱中宝货,决计不少。
福宁见箱子已经抬到,便亲自取过钥匙,开了箱子。和珅向其中细看时,只见最上面一层,全是上好的白狐皮。又再仔细端详,竟连一根杂毛也无。揭开上面一层,下面又是一层灰鼠皮,同样整齐。
又见灰鼠皮下,竟有点点亮光泛出,看来福宁拿来的不仅是上好的皮草,只怕还有不少珍珠宝器。和珅已知这一箱子珍宝,价值决计不菲。便关了箱子,笑道:“福兄何必如此破费,和某读书多年,自觉天赋也不算高,若是收了你做弟子,只怕反而误了你学问。”
福宁听和珅这话,忙道:“和中堂说的哪里话?这京里人物,我也晓得,都说纪大夫之下,论学问优长,便是和中堂了。其实我看,那纪大夫不过做得几首歪诗,对得几个对子而已。论真才实学,下官最推崇的,那还数和中堂。”纪大夫便是当时左都御史,《四库全书》的总纂修官纪昀,福宁不好直接跳过这番人物,遂先抑后扬,以示结好之心。其实纪昀学问,可远非福宁能及。
和珅眼看福宁对他推崇备至,也不好直接回绝,又想这福宁也算一方大员,结了师生之谊,其实有利无弊。当然,福宁送这般贵重的财宝,只怕不是认个老师那么简单。便道:“若是福兄执意将这般宝贝送到寒舍,和某再行拒绝,便有些不合情面了。只是福兄,即便你要认我这个老师,也无需这般贵重的礼物啊?你这一送,也不知和某要和你讲多少孔孟程朱,才能抵得上啊。”
话虽如此,一边一位须发已渐斑白的和府老仆已然走上,示意两个福家仆人将箱子搬至后院。这老仆便是在和珅少时,便侍奉于和府的仆人刘全,平日伺候和珅久了,最是知他心意。听到“拒绝不合情面”这句话,便知和珅已经准备收下这份礼,遂抢先一步,及时清理现场,以免留下口实给外人。
福宁这边眼看和珅说出他真实想法,倒也不愿再遮掩,便道:“和中堂,其实您身居这京城之内,也不知我等在外省孤苦。这陕西近年一向太平,我这布政使便是再有抱负,也无奈终日无事可做不是?”
和珅听他这话,便知福宁定是不满足于一个布政使,此次进京,也是想找他要官做的,所以第一次见面,便送上如此厚礼。既然如此,便顺水推舟,继续问道:“福兄做布政使,陕西一境太平,便是有功了。吏部日后考绩,自然不会亏待你,福兄却还想做些什么事?眼下这天下都是太平无事,只怕换个位置,福兄依然要抱怨无事可做呀。”一边说着,一边他也将头抬起了数寸,双目直视着福宁的眼睛。
福宁看和珅眼色时,只觉这眼神看似平静,其中深处,却似一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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