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个厨子小心翼翼抬着一个大木盘,上面是大瓷盘,一条红烧的大鱼几段接在一起,足有两尺多。
白知县道:“属下知大人某一日会来洪洞,一到任便择鱼大者,在县衙之内精心喂养以待,只是没料一晃三年有余,正想着将此鱼留给下一任同僚相候,今日其方得正终。”
众人说笑着,赞白知县的有心与耐心,邓知府也觉得这白知县不是等闲之人。
一路走来,见汾河两岸稼禾长势茁壮,邓知府心里踏实了不少。
众人知道,邓知府喝酒必谈公事,果然,席间问起洪洞粮产预估多少。
白知县道:“按去年入库十七、八万石,军粮去八成,余两成以备灾荒,今年应与去年相差无几。”
邓知府:“可有增粮之策。”
白知县苦笑了一下,“年年就是打这点水的主意,水还是那么多,粮也就还是那么多。”
邓知府:“乡民争水闹了械斗,当下情形如何?”
白知县:“刑房第二日便派狱讼和刑捕来,拿了十几个,当下弹圧下去了。若没平息,属下怕是在分水口走不脱,也无法迎接大人了。”
邓知府:“有无一劳永逸的办法?”
白知县道:“大人,洪洞虽有汾河水,除临河能引渠灌溉,南北数十万亩却是全仗霍泉和洪安涧之水。麦苗拔节之时,浇不上水就是一堆烧草。那乡民抢水,有时连我派去的衙役也打坏。若此时一场透雨,南北则相安无事,属下也能睡个好觉。故一到此时,衙役们守在分水处,属下则在分水栏边龙王庙长跪求雨。”
说着,白知县撩起下摆让众人看膝盖,众人嘿嘿笑着,却也说不出什么办法。
邓知府:“每年这纷争以何结束?”
白知县:“看那带利器来的、挑头要拼命的,先铁链拴了关狱里,待平息后再放回。派人巡察一番,哪边缺水更甚,多放一天,总归是有三成浇不透,好歹让他们看到官家是公平的。这几年没闹出人命,也是下官有了些经验。”
梅副主事说:“霍泉分水栏南三北七古已有之,这些年也大体遵守,何不严格按此分水,没有了含糊也就没有了纷争。”
钟副主事摇摇头说:“非也。所谓油锅捞铜钱也好,神仙安民也好,其实是一碗水没端平,也没法端平。”
白知县:“大人,鱼都凉了,属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明日属下陪诸位大人先去大槐树看一看,再去霍泉,最后去广胜寺,我们边看属下边禀报。”
次日,一行人自衙门乘轿,向北走了二里,拐下官道。
一片广阔的平地,四周松柏杨柳环绕,平地之西是个池塘,塘堤之上杨柳高大,难以合抱。
平地正东,几棵数人合抱的槐树盘虬卧龙,枝繁叶茂。树下一座精致小亭,亭中一光滑石碑,上刻大槐树下过往的移民大事及建碑略记。
那大槐树枝杈空中横卧,人不能及,而周围杨柳松柏之上却缀满红、黄、绿的彩色绸布条。
白知县道:“洪洞戏,摔锅戏。临别故土之时,兄弟摔锅为据,各执一片,以示锅碎人散,锅合人聚之意。摔锅之时,嚎哭声起,实是催人泪下,故洪洞人唱戏,必唱摔锅戏。”
老何、高力对邓知府道:“老爷,我们想去磕个头。”
洪洞县丞拿出香和几根彩色绸布条递给老何,“太行以东来的客都称大槐树下是祖先故地,洪洞迎来送往的官家人都随身带着绸布条。”
众人肃立,看着老何与高力燃香磕头,把彩绸布条系在槐树旁的松枝上。
高力问:“何爷,系这布条是何意思?”
老何:“你千里迢迢来拜祖先,送不了布匹,送不了金银,一根彩绸布条系上,算表后人心意。”
高力眼睛有些红,“爷爷,孙儿替你了心愿了。”
二人磕头的时候,邓知府也躬身作揖。
他虽出自陕西,但到京城后,偶尔便会遇到自称祖上来自洪洞大槐树下的人。
而后,众人围着大槐树瞻仰一圈儿。
邓兆恒站在池塘大堤上,凝神端详着,想象着一回回树下官府点卯、百姓聚集、兄弟摔锅的场面。
心里自言自语:济苍生,当自平阳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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