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福十几年兵营生活养成的习惯,寅时一过准醒来。
第二天早早到刑房衙门,门口两个挎刀的差役看见喊:“你就是王进福吧,主事老爷让你一来,先到他面前点名。”
刑房主事老爷姓魏,端坐大宽椅子上,纱帽青袍,腰间镂花银官带,胸前白鹇鸟。中等个子,背有点驼,三角脑袋,大肉鼻,脸色黑黄。
王进福趋步上前,行军礼。
高声报号:“小人王进福参见主事大人”,王进福这都是在兵营养成的习惯和气势。
魏主事眼皮撩了王进福一下,身子靠着一动不动,嘴唇微微动着:
“嗯,在我们刑房不必行军礼。范副主事说的不错,是有些行伍气,身坯够壮,就先干步快,去吧。”
王进福没反应过来,不知接下来该去那里。
边上一个衙役喝道:“主事大人要升堂点卯,还不快走。”
“小人遵命”——王进福退出来,有些慌乱,问门外的衙役:“兄弟指点,我到哪里找步快去?”
衙役手一指,“右边第三个门,你们指挥使要来点卯了,你先去等着。”
果然,一通鼓声响起,不似兵营里鼓角齐鸣的雄浑,但也令人肃然。
几个穿官常服的人匆匆跑进大厅里去。
王进福赶紧溜到右边的院落里,见几个戴皀帽、青衣裤、褚色腰甲的差役,有的在门口斜站,有的在屋里坐着,大约二、三十人。
见王进福进来,就有人高声招呼“呀,新来的弟兄?”
另一个说:“刑捕司有啥好,除了比别人多磨坏几双鞋,银子一分不多。”
王进福拱手作了一圈儿揖,“弟兄们多关照,弟兄们多关照。”
正、副指挥使点完卯回来了。
刑房刑捕司指挥使叫杨伯雄,中等个儿,身形健壮黄白的方圆脸,剑眉凤目,年龄较王进福略小。
副指挥使郝云年轻些,是黑大个儿,大骨架、高颧骨、大眼睛,大手大关节,猛一看与庙里的天王一般。
杨伯雄上下打量着,“老兄叫王进福?还没领衣甲吧。”
下巴扬了扬,冲边上一个岁数与王进福差不多的人说:“老高,你带老王去领行头,再转转衙门,认认道儿。”
领王进福的那个捕快面色黄黑,一嘴黄牙,走路腰板挺直,边走边问王进福从何而来,原是做何营生,何人引荐到这里等等。
王进福也问了他尊姓大名,他说姓高,王进福连忙叫高爷。
他瞥王进福一眼,笑道:“咱这步快班里都是兄弟,除了二位指挥爷,都以兄弟相称,你就叫我老高。方才问你话的是指挥使杨爷;又黑又高的是副指挥郝爷。”
王进福领了衣甲回来,想起范副主事说先让预支一个月的工食银,就拱手问杨伯雄:“请问杨爷,工食银到何处领,小人想预支这月的。”
杨伯雄上上下下看了王进福几眼,“你这刚到,板凳还没坐下就要领饷?”
王进福回道:“在下身上银两已耗尽,相熟的人已打了招呼,让在下先去领一个月的度日。”
杨伯雄:“你那位相熟的人是谁?很有面子嘛。”
王进福:“是府里过去相识的一位主事老爷。”
杨伯雄:“哦”,下巴又冲老高一扬道:“你带他去吧”。
“拜见李管事。这是新来应差的老王。他说先来这儿预支一个月的工食银”,老高拱手作礼。
钱粮管事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黄脸中年人,杏核脑袋,左腮有铜钱大的一块痣,上面长着黑毛。
李管事阴着个脸,好象王进福来要他银子似的。
拿着个戥头放上又拿下,最后秤了一撮碎银子,“哧”一声倒进王进福手心里,便扭头“呯啪”地关柜子放戥头。
王进福之前听说,步快一个月工食银一两,看这碎银明明不够一两,有些吞吐地问:“敢问李管事,这个月的工食银是几钱?”
李管事扭头冷冷说:“你刚到,领的衣甲要从你工食银里扣些许,如此第一个月你就只能领七钱,下个月一两。”
王进福捏着碎银子小心地塞进腰包,跟着老高回到捕房。
郝云已经带人出去办案了,杨伯雄正脚踩板凳,屁股坐在桌子角,猛挥着手给手下讲着什么。
见王进福二人进来,嘿嘿笑着,“老王,衣甲也领了,工食银也到手了。今后弟兄们一个锅里混饭吃。你初来乍到,当给向弟兄们表示一下,对不对?”
左右看了一眼,“这么着,酒楼里让伙计伺候着的谱咱也不摆,你出几钱银子,我让弟兄采办一些,咱到街边小店喝杯薄酒,就算你入伙了。”
杨伯雄一双凤目精光毕现地看着王进福,见憨笑局促又为难的样子,哈哈大笑,”好一个实在人,本指挥不吓你了。”
冲身边的捕快一挥手,朗声道:”今晚散衙后,我请众位到香肉馆给老王接风。”
这一整天,杨伯雄和郝云都带人出去未回。
王进福、老高等三两个捕快在衙门里守着,等着应付上面老爷的支派。若有人来就说郝副指挥一伙去了城西,杨指挥一伙去了鼓楼一带,何时回衙不定。看得出,杨伯雄对老高很信任。
快到傍晚,一个捕快回来告诉,杨爷让老高和王进福散衙以后就去香肉馆找他们,其它几人值更。
王进福忐忑不安地想:尽管杨伯雄说他请客,正如人家所说,自个儿初来乍到,怎么也得给大伙买几壶水酒。
香肉馆在城东北角,听名字王进福以为是高大酒楼之所,原来是土房的大四合院,门口、屋檐都挂着红灯笼。
一个粗布衣、穿麻鞋的小伙计把老高和王进福带进正房。
旁边一个胖伙计正撸着袖子,满手油光地拆着一个热气腾腾炖烂的猪头。
胖伙计被烫得嘴吸溜着,每拆下一块就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儿放进大盘里端桌上,满屋弥漫着浓浓的肉香。
杨伯雄坐在正中,与边上十来个白天见过的捕快,指着伙计手里的猪头说笑着,见王进福二人进来,杨伯雄手示意了一下,“你俩来得正好,刚出锅。”
此时边上一个白净脸、眉目有些清秀的捕快向胖伙计喊:“猪舌头、猪拱嘴单切一盘儿给我们杨爷放跟前。”
桌上已摆着十几个黑瓷酒碗,中间一坛酒散着浓烈的酒香。
王进福咽了口吐沫,心想:“这真是好吃好喝啊,这一段时日已吃了好几顿酒肉,掐了一下胳膊,确信这不是梦里。”
老高呲着黄牙问:“杨爷,郝爷和其它弟兄们干啥去了?”
杨伯雄哼了一声:“郝副指挥后晌刚从城西办案回来,没等回衙,就被本府通判大人调去了。省布政司巡察使大人明天来巡察政纲民情,今晚已到霍州,明晚就宿到洪洞,令刑捕司全力清除沿途流民,现在郝爷正带人在东外城连夜赶人呢。”
白净脸儿的捕快接口道:“这些流民,真个像野草一样到处都是。天下一百五十九府、一十八州中,咱平阳府纳粮也是前几号的,哪来这么多要饭的,全是河南府陕西那边逃荒过来的。”
边上一个中年捕快接道:“也不尽然,这些年,眼见的本府流浪讨饭的多起来,不种田他不要饭吃还能咋的。”
老高这时拱手说:“杨爷,人也齐了,菜也齐了,你宣一声,开始吧。”
杨伯雄举起酒碗,语调不急不慢地说:“诸位,近来大家公务繁忙,有些个时日弟兄伙没聚了,平日弟兄们流血流汗跟我杨某干,原来想的是借为老王接风,都聚齐了一醉方休。可郝爷和一班弟兄又不得闲,今日有多少算多少,一齐饮下这第一碗,算我给大家道声辛苦。”
说着,酒碗在众人头上扫了一圈儿,一扬头咕咚咕咚两声把酒喝干,亮出碗底让众人看。
众人一片喝彩,王进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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