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明德门了,远远的城头旗帜飘扬。王进福回头问:“妹,从哪里来?方才逝者是你什么人?”
“河南府,是俺娘”,女了带着哭音,口音与平阳有些不一样,但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个好好的人,没什么毛病。
王进福立住转回身,女人略一惊,脚往后挪了一下,泪眼里现出些怀疑和惊恐。
王进福觉得这么不明不白带着女人走不行,得跟人家说清楚。
便道:“妹,看你是个明白人,这便好办。我是自城南卫解甲的军兵,今日刚离了营,要进城去谋份差事。在这里遇上你娘儿俩,不忍你一个大活人把命丢在这荒野。我给不了你衣食,只打算带你到个干净些的落脚处,吃顿饱饭,换个干净些的衣裳,再慢慢寻个好心的人家收留你。先把命活下去,日后你娘也有个上坟的人。
看女人呆呆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否听明白,王进福头往前伸,高声道:“你若愿意,便跟我走;若不愿意,我这几块干粮给你留下。我进城有事操办,不便在此盘桓。”
女人犹豫着、眼睛看着地面不说话。
王进福等了片刻,道:“走吧,我既说帮你到底,就不会丢你在半路。”
二人在荒坟滩和田埂上走,一问一答着。
女人说她家的地名,王进福自然也搞不清。只慢慢问清,她原本有爹娘、丈夫和孩子,一家人还能勉强度日。
不想连着几年旱灾、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方圆几个村庄的人都走绝了。
她爹说向北,往天子脚下的地界走,肯定有饭吃。
举家向北逃荒,半路却全家染病,爹、丈夫和孩子埋在哪里她也弄不清。
剩下娘儿俩折向西,一路要饭走到平阳地界,翻了多少山、过了多少村庄,今日早上老娘也去了。
王进福叹了口气,他眼下也自身难保,不知往后的衣食在何处,且走一步说一步。
上了官道,行人渐渐多了,挑担的、推车的、赶牲口的都奔城门而去。
有那见一个中年壮汉带着一个肮脏女人在路上走,不由得多看几眼。
王进福,“妹,我们这么一起走挺惹眼的。我叫王进福,眼前你我且以兄妹相称,住店吃饭方便些。我身上银钱经不起咱二人耗费,待你我各自找到生路便散了。”
女人此时两手挽着,微微作了个礼,小声说:“我跟大哥走。”
她这言语举止,让王进福心里又酸了一下——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只不过整天在坟地土洞里滚得没了人模样。
明德门外几个军士或拄着红缨长枪,或挎着佩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进城的人流。
王进福和女人被拦在住,一个挎刀的军士摆手道:“快走开,莫进城,流民一概不准进。”
王进福拱手道:“兄弟,我在城南卫做小旗十八年,今天进城有些事情,这是我妹,兄弟抬下手,放我们进去。”
那军士上下打量了会儿王进福,说:“倒是有些像,你为何不穿甲衣?听说城南卫要开拔了,可有其事?”
王进福陪笑道:“回兄弟话,确有其事,一切就绪,随时开拔。在下这是要去守备府送信。”
军士:“好吧,本来也没打算拦你。她怎么回事?”说着下巴冲女人扬了扬。
王进福:“她是我妹。”
几个军士都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笑,“你算了吧,看你俩像兄妹吗?”
“她明明就是个要饭的,真要是你妹,你会让她腌臜成这样?”
王进福说:“几位兄弟,是多年未见的妹。这不家里遭难寻了来,我为她到城里换换衣裳。”
军士端详了一会儿,说:“老兄,你俩肯定不是兄妹。看你倒是行伍里的,我与你讲,她真不能进去。”
见王进福满脸的恳求,军士又说:“这两天我们官爷有令,哪个城门放进流民要扣饷银,我们这几分银子哪承得住扣哩。
王进福进城谋差事,心里有些着急;他又决计要帮女人一下,不想就此丢下她。
犯着难,取出怀里的信让军士看。
“兄弟,在下手里是官长的公文,要送到守备府老爷处,确是进城有要紧事办。”
那军士接过端详了一眼,交还道:“你可以进,她这模样进城,走不上半条街怕就被衙门抓去关了。夜里塞一个馒头,用鞭子往城外赶出二里地,再往回返便往死里打”。
王进福问:“这是为何?”
军士:“听说布政司老爷要来,城内大街禁止逃荒流民停留。这几日济养院放开,已住得满满当当,每日里米面、盐耗得府老爷牙疼,我们哪敢让她进去。”
王进福犹豫了会儿,只能南门外寻个地方,先将女人安顿了。
拱手向几位军士道了谢,带着女人往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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