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又怎么了?”
张凤苦笑:“启禀太傅,英国公府的张懋往户部运了几百车粮食,其他勋臣也有样学样,都卖了粮食。户部优先购买勋臣的粮食,然后才是京官的,最后才是粮商的。”
胡濙眼前一黑:“你们怎么什么粮食都收啊!”
恐怕勋臣家无粮供养佃户,恐怕也会将他们赶出来,变成流民!
而且,见微知著,京中百姓家的余粮,是不是也高价卖给户部了呢?
这样一来,漕运粮食能供足京畿人口的嘴吗?
坏了!坏了!
一旦漕运粮食供给不了口粮,京畿就会乱!
一旦乱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
关键皇帝还不知道,一旦皇帝知道,肯定要动刀子了!没等粮食先乱,恐怕皇帝会把所有人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最可怕的是,朝中多少人率军出征在外?
倘若知道家人被杀,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嘛!
完了完了!
大明江山倾覆在即啊!
“老太傅,山东情况危及,陛下也说了,征集京畿粮食,悉数运往山东,以山东为主……”张凤辩解。
“闭嘴吧你!陛下让你们抢民户的粮食了?疯了吧你们!”
胡濙颓然坐在地上,挥了挥手:“回去吧,都洗干净脖子,老夫也没办法了。”
“太傅,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流民全部杀了。”王文狠声道。
“杀?你去杀啊!”
胡濙骂他愚蠢:“京营若在京,还用怕几万流民?别忘了,京畿只有梁珤一万多人,战斗力如何还不知道,能指望得上吗?”
“老太傅,那请圣旨,调居庸关的范广回京。”王文发狠。
“那你去阻挡瓦剌啊?行了,别说这不着四六的了!要是能杀,用得着你说?”
胡濙气得够呛:“户部粮仓,能不能凑出来一点?先给流民一点希望,熬一天算一天吧。”
“户部粮仓都能跑耗子了。”张凤苦笑。
“各家凑一点出来,饿几顿饿不死人。”胡濙实在没办法了。
“老太傅啊,若家中能凑出来,吾等为何还聚在这里?就说吾家,今晚下锅的都没米了!”王文真想掐死那个败家娘们!
“京畿无粮,山东缺粮,宣镇在打仗,西北指望不上,湖广苗乱未平。”
“只能走漕运从江南调粮了……”
“可时间来不及啊,流民快熬不住了呀!”
胡濙急白了头发,却还是没办法。
朝臣皆愁眉苦脸,更多的在担心自己家晚上挨饿。
“老太傅,下官倒是知道一地有粮,只是……”石璞欲言又止。
“石尚书,快说吧,这是救命粮啊,老夫亲自去借!”胡濙焦头烂额。
“庙观有粮。”
嘶!
很多官员倒吸一口冷气。
庙观是马蜂窝啊,没看皇帝都不敢捅嘛。
只罚家奴,不罚庙观,避之如虎,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都怕,何况尸位素餐的衮衮诸公?
“石尚书,你家就没两个崇道信佛之人?”林聪怒目而视!
这种马蜂窝,疯了才去捅!
提这建议的人,非傻即坏。
“本官老母亲便信佛,但这是胡太傅问的,本官应答罢了。”石璞满脸无辜。
“这话能乱说吗?京中崇道信佛之人有多少?你心中没数吗?”
林聪低声嘶吼:“你别不识好歹,本首辅是在救你,若传出去,你老命不保!”
尔后他怒目环顾:“今天这番话,谁也不许传出去,石尚书也是为了大家好,明白了吗?”
“下官等明白!”百官应答。
没错,林聪真在救石璞,但石璞并不领情,把林聪气坏了。
“好了,别争论了。”
胡濙咬了咬牙:“那老夫亲自去,去寺庙、道观中借点粮来!”
“什么?”林聪、王文等人瞪大了眼睛。
崔恭急声道:“老太傅,元末乱世时,太祖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对庙观动手。宗.教之乱,甚于流民之乱啊!老太傅还请三思啊!”
“只是借,出些利息也行,等漕运粮食到京,再还给他们,要钱要粮都成,咱们出赔头。”
胡濙认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别看朝堂中儒佛之争甚嚣尘上,但仅仅是争论罢了,朝堂偶尔有限佛之令,也隔靴搔痒,走个形式罢了。
但是,若动钱粮,可就在动庙观的根子了!
庙观可不是好对付的。
“借不得啊。”
项文曜面带惶恐,站出来劝阻:“景泰三年,下官曾呈上奏章劝谏陛下:戒游食,禁游惰以敦本业,汰僧道释老之教,节省冗费以舒民力。僧道者,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有伤风化,释者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
“这是下官上的奏章原文,当时在奉天殿上宣读,您应该记得。”
“但您知道吗?”
“当天晚上,下官幼子回家路上摔断了腿,下官家里一个月无人来收恭桶!”
项文曜苦笑:“收恭桶之家信佛,拒不收下官之家恭桶,就是因为下官上了这道奏章!”
胡濙也知道,僧道绝对是个马蜂窝,非到万不得已,不敢捅啊。
“只是借,高价借也行。”胡濙没辙了。
项文曜还是摇头不语。
其实他想说,流民越多,庙观香火越兴隆,僧道还会趁机收拢流民为寺田佃户,招收更多的僧道入庙观。
可以说,于京中权贵、庙观而言,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谁影响他们吃得脑满肠肥,赚得盆满钵满,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可不管流民会不会造反,反正造反了有皇帝顶着,他们怕什么?换个皇帝不照样过好日子?
“那老夫也没辙了。”胡濙长叹口气。
“老太傅,下官以为王少保所言甚是,我等劝谏陛下,请九门提督梁珤率军出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穆庄咬牙道。
“闭嘴!”
“老太傅是担心军力不足?我等家丁凑一凑,也能一战!”穆庄发狠了。
“你进宫禀告陛下吧,老夫爱莫能助!老夫预祝穆少卿马到成功!”胡濙懒得呵斥他,这货脑袋有坑。
如果流民能杀,还啰嗦个什么?
别忘了,京畿无粮,每天流民都会增多,越来越多,今天杀了城外这些流民,明天呢?后天呢?能杀完吗?
这不是逼着京畿良家子造反闹事吗?
胡濙心累:“你等自己想辙吧,老夫爱莫能助。”
“陛下也说了,抢也行掳也可,只要拿粮食赈济流民,不让京畿闹起来便可以。”
“老夫听陛下的,只要京畿不乱,做什么都由着尔等,老夫装聋作哑,散了吧。”
“老太傅!”林聪等人试图挽留。
胡濙步伐坚定,这帮猪队友真带不动啊。
回到了家,他见长子胡长宁逗鸟玩虫,糟糕的心情稍霁:“长宁,你亲自去,带着家中的粮食,去城外设一个粥棚。”
“啊?”胡长宁正提着鸟笼子逗鸟,忽然愣神。
“啊什么啊?”
“快点去办,天黑之前,必须把粥棚设好。”
“让流民喝上粥,抓紧去办!”
胡濙想督促他上进,但心乱如麻,便没说什么。
“哦。”
胡长宁表情僵硬,额头上有冷汗流出:“那个,父亲,为何要设粥棚啊?如今京中粮食齁贵的……”
“让你设就去设,啰里吧嗦干什么?”
胡濙怒吼:“天黑之前,必须让流民喝上粥,喝不上,咱们胡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啊?”胡长宁惊呼一声,身体一软,靠在门柱上。
手里提着的鸟笼子掉在地上,笼子摔坏,笼中鸟飞了出去。
这是胡长宁最喜欢的鸟儿。
胡濙看出不对劲来了:“怎么了?”
“父、父亲……”胡长宁支支吾吾想扯谎,但脑子笨,没想出来。
“说实话!”
胡长宁吓了一跳,他极怕父亲,直接撂了。
“前几日京中粮价极高,儿子就想小赚一笔,就把家中粮食都卖了,父亲您先别急,儿子赚了上千两银子……”
胡濙眼前发黑:“孽子啊!孽子啊!”
胡长宁还挺得意,他去京畿收了不少粮食上来,卖给了户部,大赚了一千多两呢,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怎么花。
却看到父亲摇摇欲坠,他赶紧去扶。
啪!
胡濙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老夫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你这个蠢儿子呢!你倒卖粮食怎么就没跟老夫商量商量呢?”
“罢了!去召集林聪、李贤、张凤、石璞等人!”
“去请!快点!老夫快被你气死了!”
胡濙眼角落泪,他还以为自家无虞呢,谁能想到,蠢不可及的大儿子,居然把家中余粮都卖了!
之前还嘲笑人家呢,结果打脸了!
……
回宫路上。
朱祁钰神色不愉:“传旨,念给流民听!”
“就说朕被奸人蒙蔽,你们的粮食被这些该死的太监给贪墨了,朕将罪魁祸首交给你们,随你们处置!朕自省,特于城外,一里设一粥棚,先填饱肚子,朕再建设流民营,为尔等遮风挡雨。你们的情况,朕天天都看着呢,你们的冤屈,朕来帮你们洗清!”
“皇、皇爷这圣旨,未免太口语化了。”冯孝皱眉。
“跟些百姓,你拽文言,他们听得懂吗?你要晓得因人而异。”
朱祁钰苦笑:“冯孝,城外设粥棚的事情,朕全权交给你,朕赐你天子剑,任何人皆可杀!一定不能让京畿乱起来!”
“奴婢领旨!”冯孝跪地谢恩。
“在宫中收集些粮食,留下口粮即可,剩下的全都带出去。”朱祁钰是真害怕了。
“传旨九门提督府,即日起,京中戒严,无朕圣旨,不许开城门!”
“再写一道圣旨,随时传去居庸关,让范广回京护驾!”
进入勤政殿,朱祁钰喝了口茶,对覃昌说:“你亲自去,传旨给曹吉祥,让他加快速度,如今朝臣焦头烂额,没工夫管他,是赚钱的最佳时机。”
“再传旨给东厂,让舒良去把制香、贩香的工厂、店铺全都捣毁,第一批货就用这些,然后将制香工匠招进制香局里。”
朱祁钰指尖轻敲,沉吟道:“制香局就设在旧监库里,改名制香局,诏沈淮率武骧右卫看守制香局。”
启用沈淮,是给宋伟一个面子。
也不至于让下面的人寒心。
“覃昌,督促曹吉祥,速度要快!”朱祁钰缺钱缺红眼了。
把曹吉祥放出去,抢钱喽。
……
冯孝、陈韶率队,押解着数百人出城。
冯孝在城门之上给梁珤宣旨,宣毕,他眺望城外。
京中繁花似锦,京外却如一片白地。
城内如天堂,城外如地狱。
入目望去,除了雪就是土,连根枯草都没有,赤地千里。
流民遍地,穿着的虽然不太差,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饿得直打晃。
“陛下知道了?”梁珤小心翼翼问。
“保定侯,您入京时,便是这般吗?”冯孝问。
“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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