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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策静静在床沿候了一会儿。待江音晚背上的药酒渗透晾干,裴策合拢了重重帷幔,挡住江音晚身形,才向外吩咐婢女为她重新取一身寝衣过来。
他挪到床头坐着,将人抱扶起身,拢在怀里,用巾帕将她仍有些湿润的发暂且裹起。
江音晚宛若一个精致木然的偶人,任由裴策为她穿上层层衣裳。
那双劲瘦手臂松松绕过她的纤腰,耐心在她后背系上心衣的细带。又将花素绫的软薄寝衣披上她的肩头。
大掌轻轻捏着她的柔荑,递过衣袖,缓缓合拢衣襟,皙白修长的指,将绦带细致地打上结。
这一切,他都做得无比熟练,因前世已重复过百遍千遍。今生亦不是头一回帮她穿衣,只是前几次,她往往在睡梦中。
衣裙皆理齐整后,裴策依然将她拢在怀中,双臂环在她的背后,慢慢用干燥的巾帕拭去她发间残留的湿意。
江音晚靠在他的胸膛前,无知无觉地淌着泪,慢慢染湿裴策的衣襟。那一点凉意,浸得他心尖发颤。
裴策放下了巾帕,轻轻抚着她的背,薄唇紧抿,面色平静,却一分一分透出寂寥的孤寒。
片刻,他低缓地开口,带着哄慰妥协:“晚晚听话一些,孤也不愿伤你。”
江音晚闻言,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只是他衣襟上的湿意,无声更洇开一分。
裴策的神情骤然冷下去。他掰着江音晚的薄肩,迫使她看向自己。
江音晚撞入那双峻邃的眸,似被一只大手攥着,一分一寸地往下沉去,直至坠入万丈的寒渊。
裴策凝着江音晚的小脸,那般孱白,脆弱欲碎。她整个人无比安静,静得似失去了所有生机,是一场蒙蒙烟雨后,凋零委地的梨花,仍有最后的皎白静美,却再不能绽于枝头。
静得让人心慌。
让他想起初七的夜里,上弦月苍白幽泠,他看到江音晚躺在重重帷幔拢起的拔步床内,亦是这般的安静,失去了所有的声息。
哪怕知道是一场戏,亦足够教他方寸大乱,痛彻心扉。
裴策凝视着眼前无声垂泪的江音晚,良久,抬手轻轻摩挲她的面颊,拇指指腹将她面上泪痕一一拭去。
自将她带回,他便刻意避开这一节不提,此刻终于极轻地开口,嗓音沉穆清倦,如一声叹息:“晚晚,你不该同孤开这样的玩笑。”
他会害怕。哪怕明知是假。
初七夜,裴策看着江音晚宁寂阖目的模样,如一块极薄的冰,他拼命想握在手中,却终究在他手中化尽。那些隔世经年的画面再度涌上来。
前世,自建兴元年的九月,江音晚与裴筠私逃出宫被他拦下,她的身体便一日胜一日地衰颓下去,再不可回头。至十月,江音晚已重病不起。
裴策遍召天下名医,却无一人可挽救。十一月,长安城初雪时节,那些所谓名医圣手,在紫宸殿跪了满地。
他长剑出鞘,凛凛寒芒直指向那群废物的脑袋,双眸赤红如炼狱归来的修罗,只换得声声叩首,齐呼“该死”“无能”。
终有胆大者,膝行到那袭明黄绫袍海水江崖纹的袍摆边,砰砰磕着头道:“陛下,若人一心向死,便是神仙又如何能救?”
一心向死。她在他身边,竟是一心向死。
可裴策偏偏不许。
素来不信神佛的他,命长安城所有寺庙供奉海灯为江音晚祈福。至尊的帝王,一步一跪,行过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在保国寺大雄宝殿前长跪了三天。
可惜神佛不肯予他分毫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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