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虎吃人,可防备着防备着,日子久了,也看出点门道了。这老虎看上去威武霸气,可一遇上泠笙,就温驯得跟只懒懒散散的大猫一样。
那时,祖孙俩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家里的壮年劳力都走得早,就这一老一小,背不能挑肩不能扛的,糊口都成问题,更别说还要养一只吃肉的老虎了。李老头儿愁啊,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心里的难处没法发泄,他无意中摸索出那笛子吹,这一吹,却让周遭的草木全都枯了个一干二净。路过的人瞧见了,正啧啧称奇呢,小泠笙正好又骑着老虎出来溜达,大伙儿一看:哦,这是杂耍呢,当下哐哐当当投起了铜板儿。
这巧合倒是给李老头儿帮了大忙,指出了一条明路,谋个生计。从此,他便吹着骨笛,带着泠笙和老虎,四处游历表演,赚点儿口粮钱。后来,爷孙俩又先后碰上了牟勇和予玺。他们两个也像是“斐家兄妹”一样,毛遂自荐前来投靠的。而这二人的加入,令这戏班子完全成了型。
“大黄大黄,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救了我对不对?”说起陈年旧事,泠笙水灵灵的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她两手捧起老虎的脑袋,亲昵地磨蹭着对方的鼻子,任由那软毛扎上自己水嫩的面颊。
那“王”字当头、霸气十足的猛兽,此时像是黏人的猫儿一般,慵懒地伏在泠笙的脚下,竖起尾巴轻轻地摇晃着,为她驱赶恼人的蚊虫。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老虎是致命可怖的凶兽,但在泠笙的眼中,它却仍是当年的那只又软又傻的小老虎。这十二年来,他们陪伴着彼此长大,它是她在这世间最重要的朋友,这份交情不亚于手足同胞。
篝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声响,众人围炉而坐,吃完这简陋的晚餐之后,已经是深夜了。班主李老头儿招呼大家各自休息,泠笙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予玺帮衬着收了锅子,牟勇拍着肚皮躺倒在帐篷里,而毕飞和陆灵则自告奋勇外出汲水。两人各提了只木桶,并肩走向水井所在。
“毕师兄,你看哪个有问题?”一边走,陆灵压低了声音询问。
毕飞缓缓摇首:“只这片刻的工夫,尚未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按照归海兄先前所言,帝奴是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开心快意,从这个角度逆向思索,这杂耍班子里最美好的事物,我看无非是李班主与泠笙的祖孙之情,或是泠笙与那老虎之间的友谊。”
“还是毕师兄脑子好使,”陆灵笑道,凝望对方的目光里满是钦佩的神采,“我都没想到,还能站在帝奴的角度逆向倒推。这么看来,我们重点盯住牟勇和予玺就是。对了,说到那个四手的怪胎,方才师兄你使出寒冰符咒,别人都大呼小叫的,就他没反应,半点不惊讶的样子。”
毕飞微微敛眉,沉声道:“予玺确实有些可疑,但旁人或惊或叹,也可能是帝奴佯装,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的工夫,便来到水井旁。一弯残月映在井水之中,小桶骤然落下,砸碎银月,荡起粼粼波光。陆灵动作极快,打满了两桶水,左右手各提起一只,抢着拎了起来。
瞧出她的殷勤,毕飞忙出言阻止:“师妹,让我来罢。”
“你在天玄门耗了那么多修为,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陆灵头也不回,一边提着水向前走,一边出言劝阻。
“我修为受损,也不是断手断脚,这等小事,我还是撑得住的。”毕飞无奈了。
“我没说你撑不住啊,”陆灵扭头,冲他粲然一笑,一双星眸似是映着九天星辰,只听她轻笑着道,“但我看不下去,我不想我喜欢的人受累,这还不成吗?”
最直白的言语,道出心底最诚挚的想法来,喜爱与厌憎,从不加以掩饰,这便是陆灵了。
毕飞闻言一怔,不由停下了步子:自从叛出师门,踏上这条对抗应龙的江湖路,这一路走来,他与她经历数度生死关头,从相遇,到相知,成为可以为彼此守护背后的战友……
井水轻漾,渐渐又恢复了平静,破碎的粼光重新聚集,又汇成了那一弯凄冷的残月。余光瞥见了那弯银月,毕飞心头一紧,他立刻截断飞散的思绪,自嘲地扬起唇角:
时匆匆,人难留。已不剩下几日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去面对陆师妹的厚爱呢?
望着前方那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姿,毕飞默然无语,只是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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