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来,但在外头总是不比在家里。
许靖云的目光落在班笑舸脸颊上,瞧着她那被汗水打湿的发缕,心疼不已。
他握住班笑舸的手,怜惜道。
“笑舸,辛苦你了,这么大热的天气,还跟着我来玉溪镇找那孩子。”
班笑舸抬眸冲他笑了一下,眼眸里有着喜悦。
“不累,相公,那孩子很可能就是姐姐和你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她在这等偏僻小渔村里受苦了。”
“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坐个船,受点风吹日晒又有什么?”
许靖云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还是笑舸贴心。”
他的目光透过乌篷船朝江面远远看去。
对于那个孩子,他的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兴许真的是入土为安,破土大凶,自从动了翘娘的坟,他总觉得家里阴阴的,更何况那金斗瓮还在屋舍里搁着。
这尸骨不下地,不等于是人鬼同屋了嘛!
许靖云想起前几日被那铜镜吓跑的一幕,还有几分的羞惭。
所谓疑神出暗鬼,想不到他府衙里的许文书,有朝一日也会被这神鬼之事吓得神魂不宁。
那厢,王翘娘入土的良辰吉日,荔先生迟迟推演不出。
按他的说法是,翘娘腹肚里的孩子不见了,恐是有冤,须得做一场法事,翩翩他的道行又不够,轻易不敢动手,这才一拖再拖。
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寻到翘娘腹肚里的孩子。
就在许靖云焦头烂额之际,班笑舸带来了好消息。
经过她多方寻访,有人见过一个姑娘,姿容尤其的出众,依稀记记得和笑舸有些相似。
那年龄也对得上,今年十四,就在玉溪镇里。
而且巧合的是,收养她的婆子是个孤寡的老婆子,姓王。
王婆子,王翘娘。
许靖云思忖,这二人是否有关系?
翘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又是怎样从棺椁中到王婆子手中的?
一切迷雾重重,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船舱里。
许靖云叹了一声,罢罢,等今日寻访到王婆子,一问便知了,眼下还不确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和翘娘的孩子。
说句心里话,便是许靖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他到底是否期盼那孩子是他和翘娘的棺椁里出来的孩子,毕竟有些不吉。
日头愈发的高了,晒得人发蒙。
尤其是班笑舸这等家宅娇养的妇人。
“笑舸,瞧你满头汗,我替你擦擦吧。”
许靖云掏出帕子替班笑舸擦了擦,这一擦不免有些愣住了,意外道。
“笑舸,今日怎么擦粉了?”
不是他夸自家娘子,笑舸和翘娘一样,除了那出众的眉眼,一身肌肤堪称为玉骨冰肌,行进间似有香风。
她们和旁的官人家那等狐媚子不一样,时常是粉黛不施,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班笑舸的脸僵了僵,随即嗔道。
“相公讨厌!我也是女人家,女人家用点香脂水粉,不是寻常事嘛,这叫锦上添花!”
许靖云却不赞成了。
“那是旁人家,我家娘子天生丽质,姿容出众,自然不需要那等凡俗的胭脂水粉。”
“这些啊,只会遮掩了你的容貌。”
他笑着打趣,手拿帕子沾了竹筒里的水,去擦拭班笑舸眼处的那一处胭脂水粉。
班笑舸躲闪不及,当即被许靖云擦到了。
许靖云愣了愣,瞧着班笑舸眼尾处的小褐斑点,意外于看到的这个小点,半晌后叹道。
“唉,笑舸,咱们也老了。”
往日里时常是灯下看美人,许靖云都没有发现,原来他尤为喜爱的这张面皮,它也老去的一日……
是不是以后也会像他在翘娘的坟里瞧见过的白骨骷髅一样?
一时间,许靖云惆怅了。
“春尽花颜老,属于我们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他瞧着外头的江水惆怅。
班笑舸低垂着眉眼,纤纤玉指紧紧的拽住膝盖上的裙摆,直把那罗绮的月华裙抓得皱巴。
班笑舸的桃花儿眼发狠。
春尽花颜老?
不,她不会!
她永远不会!
六马街码头,谢振侠收了竹蒿,让行驶的乌篷船自己碰上码头边的石头,船身和石头轻轻相碰,船里的人跟着晃了晃。
谢振侠拉长了声音,唱出了艄公特有的号子,“船到嘞!”
他嘴里唱着,手上的动作还快,一下便将船板搭在了乌篷船和石头之间。
小丫鬟想要过去搀扶班笑舸,谢振侠忍不住板了下脸。
“自个儿上去,没见相公还在么,哪就用得上你这小丫头片子的身子板了?”
“船板狭窄,回头一个不留神,那是两人都得跌下去了!”
被这么一说,小丫鬟有些无措。
许靖云连忙道,“香草,你和水蓼先过去,我搀扶着娘子就成。”
谢艄公满意的拈胡子。
这才对嘛!
疼惜婆娘不是嘴上说说就成!
许靖云寻了路人问长宁街,这时日头晒,班笑舸带着白纱垂下的帷帽,风撩动白纱,朦朦胧胧可以看出那桃花大眼儿的好容貌。
许靖云道谢:“成,多谢乡亲了。”
他们走后,被问到话的老乡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儿。
“嘿,长宁街的西街?瞧着这外乡人的模样,难道是王婆子家那漂亮孙女的亲爹亲娘找来了?”
“不不不,有点年轻样子。”
“嗐,那等有钱人家和咱们这些泥巴土里淘食的怎么能一样?那面皮风吹不到太阳晒不着,铁定年轻啊。”旁边有人嘘到。
“也是也是!”
……
消息传得特别快,尤其是那等八卦消息,一时间,玉溪镇里好些人家都知道,有人来寻长宁街的王婆子了。
估计是爹娘来寻漂亮闺女了。
正在渔船上打鱼的元伯也听了消息,手中的渔网往船里一摔,撑着竹篙便往长宁街水道撑去。
阳光下,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有水珠汗珠,肌理清晰有力。
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拿了个小杌凳坐在院子里,她脚边有一脚盆,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野鸭蛋。
王慧心打了水,正一个个的清洗鸭蛋,将它们摊开晾在竹盘里。
王婆子洗漱完,拿着梳子梳那稀薄的发,低声问道。
“元伯那孩子和我谈了,想和咱们家说亲,那孩子话虽然少,倒是句句实在,慧心你怎么想的。”
王慧心脸上有些热意,“奶奶,我还小,说这干嘛呀。”
说完,她手上的动作更利索了。
王婆子瞧着王慧心有些红的耳朵,心道。
是啊,还小着呢,可是她也怕啊,她都这般老了,要是没有相好人家,以后慧心该怎么办?
王慧心:“奶奶,咱们先不说这个,元伯大哥捡了这么多的野鸭蛋,咱们家人少吃不完,等我晾干了,咱们做那咸鸭蛋,藏瓮罐里可以吃很久呢!”
她才刚说完,就听到门口几声敲门声。
王慧心起身,“奶奶坐着,我去瞧瞧。”
王婆子点头:“去吧。”
王慧心拉开了门,抬头看着这陌生的中年男人,又看看他旁边的妇人,不远处还坠着个丫鬟小厮,不由得诧异了。
“你们找谁?”
许靖云失声惊呼:“翘娘!”
像,太像了!
浑然一模一样!
在开门的那一刻,他恍然觉得时光好似倒退回十七八年前,那时还是姑娘家的翘娘给他开门,也是这般模样。
只不过一个脸上是陌生的警惕,而翘娘则俏生生的喊他一声靖云哥。
王慧心要关门,“你们找错了!”
里头,王婆子在听到翘娘的名字时,心里一惊,手一抖,差点没把自己的头皮薅秃噜皮了。
王婆子颤声:“慧心,是谁啊。”
王慧心回头:“奶奶没事,他们找错人了!”
许靖云一把拦住王慧心关门的动作,忙不迭道。
“没错没错,我没有找错人……”
他顿了顿,饱含情感的喊道。
“孩子,我是你爹啊!”
这一声爹,许靖云喊得自己两眼泛泪花了,声音哽塞,当真是慈父心肠。
王慧心:……
她还没有什么动作,就听见隔壁传来动静。
她侧头去看,正好对上顾昭瞧来的眼睛。
顾昭扒拉着围墙,刚刚因为那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她脚底踩着的石头滚了滚,差点没把她摔下去了。
偷瞧被抓包的顾昭:……
她转了转头,对许靖云摇了下手。
“许相公,好久不见。”
许靖云也认出了顾昭,知道他是那日随着杜家人上山的小子,许是许家亲戚吧。
许靖云不以为意的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
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冲击力颇为大,王慧心和王婆子心绪不平,尤其是王婆子。
她瞧见许相公时,有心想要抵赖否认,最后瞧着王慧心阳光下格外漂亮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声。
“进来说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跟在许靖云半步远的班笑舸,她帷幔下的笑容自从见了王慧心后,那是再也没有下去过了。
太好了,表妹。
你生的果然是女儿。
美,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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