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监,土城城南。
牧马厢军居住的土城,被一条小河分为南北。北边富庶,街道整齐、店铺林立。沙苑监衙门,养马务、病马务、孳生务、教骏营,一众办事机构,都设置在北城。南城又脏又乱,下层厢军和他们的家眷,皆生活在这里。
秦宵所说之事,就发生在南城。出事的那户人家姓崔,却不是厢军,而是从外地流浪而来。凭着医马的手艺,在沙苑监落下根来。崔家四口人,夫妇二人还有一子一女,日子虽过得清淡,却也能得温饱。
崔家子已十七岁,本要参加今年秋闱,奈何死于非命。
秦重虽与崔家子女交集,但对二人毫无所知。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
那日救人,纯出于义愤,而且从魁星楼出来,就遭了雷劈。
今日,秦重一早就出了门。心里说不清的感觉,就是想去崔家看看。按说已经过去了几日,那里怕是什么痕迹都没了,可他就是想去看看。总觉得,魁星楼一场交集,他已和崔家结下了因果,无法置身事外。
他走的很慢,稍快一点就牵动伤口,生疼生疼。眼看快到晌午,他也从城北走到“界河”。一条不宽也不深的小河,分开了两个世界。往南看去,一片片低矮的木屋、窝棚,破破烂烂,街道上,也是泥泞不堪。
前几日一场暴雨,南城淹了大半,几乎家家遭灾。如今,水虽已退去,但留下的破烂景象,让秦重深深叹息。四处都是毁坏的房屋,晾晒的衣物、家什、被褥,小孩子跑来跑去不知愁,大人们的脸上,尽是无奈的麻木。
“小虎子。”秦重身后有人唤道。虎子是秦重乳名,他如今还未及冠,自然也没有取字。沙苑监中相熟之人,都是这么称呼他。但非得加个“小”字,让秦重非常不爽,却又没办法。因为这么叫他的,都是长辈。
秦重回头,只见身后屋檐下,负手站着一人,身量不高,肩宽臂长,双腿成罗圈儿。衣衫虽旧却干干净净,下颚微含,颇有气势。稍一凝神,秦重已经记起此人,定国军左厢教骏营指挥副使,黎远舟。
定国军,就是此地厢军的军号,至于教骏营,负责训练战马。
黎远舟骑术精绝,沙苑监无出其右。用秦禹田的话说,黎远舟调教出来的战马,都可以娶回家当婆娘。边军到此选马,凡是黎远舟所训,指定要抢。沙苑监为此发生过几次械斗,几支部队互不相让,大打出手。
“黎叔。”秦重躬身施礼,打了个招呼。
黎远舟虽是厢军,却浑身本事,与秦禹田相交莫逆。
“身体无碍吧?”黎远舟眼里,有着打趣的笑意。
“啊?无甚大碍。”秦重心里呻吟了一声,他的壮举,已无人不知啊。
“你爹临去延州前,专程拜了魁星。”黎远舟笑意更浓。
“嗯??”啥意思?秦重直觉不是好事。“我爹拜魁星作甚?”
“你大哥今年参加秋闱。”黎远舟就差笑出声,“你爹笃信魁星啊。”
“啊?”秦重突然觉得牙疼,脸都有些抽了。
“哈哈哈。”看到秦重的囧样,黎远舟再忍不住,仰天大笑。
秦重咬咬牙,瞪着黎远舟,眼神不善起来。这个黎老头没儿没女,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捉弄秦重,乐此不疲。偏偏秦重憨直,每次都掉坑里。
“小侄最近觉得,那棵紫杨树长得有点歪,哪天我给它拔了。”
“你小子敢。”黎远舟急了。“什么紫杨树?什么紫杨树?那是紫薇。”
别人说拔了紫薇树,黎远舟只会撇嘴,你试试?但是秦重说拔,没准儿哪天他的宝贝紫薇就真不见了。这小子天生神力,哪敢说你试试?
作势追了几步,见秦重已经跑远,黎远舟停了下来,微微叹口气。秦重此时来到城南,定然是听到了崔家的消息。以秦重的性子,不会坐视不管。
此刻,黎远舟心里矛盾的很,他希望秦重能为崔家讨回公道,又担心他会因此受到伤害。据他所知,这件事里,姚冈只是明面儿上帮凶。而背后,可能有更强硬的后台在谋划。至于谋划什么,就不是他所能知道了。
他只是教骏营指挥副使,说起来是个官儿,其实还不如一平民。
面对强权的欺压、盘剥、伤害,只有无助和忍受。
姚冈杀人放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沙苑监。因为端午前日,姚冈带着一群仆役闯到崔家,绑走崔家夫妇,很多人都曾看到。后来,崔家着火,在屋内发现了尸体,人们自然而然,将杀人放火之事,扣在了姚冈头上。
屋里发现的尸体,全身焦黑,面目难以辨认,被差役抬走。但时至今日,已是事发第三日,沙苑监衙门,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厢军的居住地,原本有着军营一样的规划。但是时日长久,人口繁衍,原来的居处,已是不够住。沙苑监衙门对此,根本不闻不问,由着自生自灭。因此以来,厢军只能自己搭建房屋,粗搭乱建,越来越混乱。
若是初来,穿梭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走不了几步,就迷了方向。
秦重一路打听,来到南城最西南边儿,才瞧见崔家的小院儿。这里已经少有人家,不高的丘陵起伏,散落着七八处篱笆院。羊肠小路蜿蜒而上,两侧开垦出大片的土地,修的平整,种植着各样的蔬菜。
沿着小路走上去,秦重已经浑身湿透,汗渍蛰的伤口生疼。
崔家小院儿狼藉不堪,篱笆墙已被踩倒,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靠北是三间正房,只有西边儿那间着了火,门窗都被烧成了黑灰。
这里百姓贫苦,盖房子的原材料就是泥土,打成坯,等晾干了砌成墙。还有更甚者,连房屋也置不起,只好就地挖窖,一家人住在地窖里。若是遇到大雨天气,可就遭了殃。雨水倒灌,苦不堪言。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半个院子。
阳光透过树荫,照在被熏黑的泥土墙上,留下斑驳树影,随风摇曳。
“三哥,三哥。”秦重的身后,跑来两个少年,边跑边叫。
南城这边,秦重常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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