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报帖的内容,仿佛半睡不醒,这一切都有些糊涂。但他仍不忘摆香案供起报帖,虔诚地磕过头,再交与差人。叶永甲不想多待片刻,急忙找了马厩,知会了奴才们,就官道野道不顾,乱奔起来。
叶永甲中举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没什么议论,倒是一些济南府的世族切齿痛恨,面子上虽仍派人去庆贺,腹诽却都少不了。
叶隆远在京城,听了这事,仍抽出空来给家中写书,成从渊揭开信,就大声念诵起来:“闻家中之事,榜上之荣,余心悦则弗言,惟浴舜,余之所念也……此子性顽,别无长技,但通文学甚,幼以笔导之,竟自成书……忤逆不肖,竟一试而中,非浴舜力,复何者焉?古之谓君子也,为德之正,不拘尊贱,浴舜忧家尚忧教,齐教而齐家,非君子乎?……余切切以慰浴舜,浴舜勿负余意也……”成从渊眼圈透红,眼边滚出几滴泪,声音也微带些哭咽,但他终未让自己放声大哭,便随手弹过几滴泪珠,将信缓缓搁下,吩咐下人说:
“老爷对俺这么好,俺也得待爷仁义……你们准备鼓吹铺道,嗯,要排十里,都披着红缎子,要爷看看这是叶家!”
叶永甲自济南到了齐河,仅用了半天。成从渊请的鼓吹仪仗早已安排毕,他们间披着红缎,日光烁下,竟如零星的火苗;看见远处几匹马渐上官道,便立即高举起手,拿起笙。站在前面土墙边一排排的笙列起,约有几十枝;
但声音并不嘈乱,有序地吹着,本柔的笙一时齐奏,变得如此铿锵有力。叶永甲刚临近,仪仗便分散开来,分左右围簇着叶永甲,吹笙开道;前面闪出锣、萧的仪仗,再后又显出笙的仪仗,后面紧挨着许多队伍,一见开道的过来,便纷纷避让,几团火层层退却,向两边墙内靠拢,变做两条烧赤的火龙,笙之类的物件闪闪地,就像龙的金麟;那些金麟摇动起来,三乐并鸣,低沉而雄壮。土墙外的百姓则在声乐与火阵之中显得如此不规整,都挤成一团,叫骂推嚷起来。
直到叶府,他听见府内有人清咳几下,霎时百乐灭声,火势渐息——成从渊稳健地自大门走出来。
他一眼见成从渊的面色铁青,正不知为何,成从渊早换了一副脸色,轻快笑意:“……爷看俺这庆贺法,好不好?”叶永甲亦一脸得意,重重地落地后,一手牵住马,笑说:“您这安排的场面,我平生见都没见过!不过成先生这么省俭的人,这些仪仗是不是太花费了?”
成从渊一撇嘴:“唉,主子只管高兴,这些事俺有个分寸哩!”说毕,他又问:“不知放榜下来,次第几何?”
叶永甲一时想不起来,就含糊地说:“我只记得写的诸省通关节之事,考官看我的文章后,好像有些不舒服,有些恼怒……但我还是挣了个举人回来!”成从渊正要回府,心头似在想什么事,不期没看好路,脚下一滑,腰身一闪,面朝地就要栽下去。叶永甲急大步上前一拽,成从渊脚上溜了几步,方才站好,叶永甲关心地问成从渊如何。成先生早吓得气喘心慌——他的头差点磕在门槛上。
“没事!爷中了举,高兴!”成从渊掸了掸素暗的布衣,大笑着朝屋内走去。
自叶家少爷中举,府中的待客事务就繁杂起来:频有济南一带的世族、官员来贺,其中亦不乏有寒苦的同年来巴结。叶永甲很烦这些交际,几次推事不见,若推不掉的,只责下人去忙;后来还是成从渊苦口婆心,才使他慢慢适应,但终究还是有些生厌。
这个叶府还是给他成从渊管罢!叶永甲发起火来还曾这样想。
叶隆大概在一二十日后回来了,他难禁喜悦,但就算是喜也板正着脸,走到家中,先呵斥叶永甲说:“你别以为考个举人就轻快了,想着不用苦读了。你读书办事若还像以前那么磨叽,别说锁一个月,锁一年也该!”
叶永甲低声下气地应着。叶隆又瞅一眼成从渊,登时笑逐颜开:“这家里的事,也多亏浴舜了。这几天来的人不少吧?”
“这几天来的人不少,可全是少爷出来应付的,我只忙着伺候。”成从渊有意将功劳往主子身上推。
叶隆听见,也有意瞧了瞧叶永甲。
他儿子急得都出了汗,汗闪在脸颊上。他不免要笑着解释说:“这也是成先生的功。”
叶永甲实在不想呆在这,等到他父亲问了个遍,起身走了,方敢用衣袖擦抹脸上的汗珠。本想与几个奴才出去闲游一阵子,现在来看,只得再去书斋锁自己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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