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朕所作所为,孰得孰失,朕心里清楚。但这翰林大考,所为何事?为的是选出精于文赋之人。这阮元文笔原是一流,可更难得的,一是他心思缜密,言语清楚,这三不同,一一皆有实事,而非空言朕之功业。二是他精通经典,能以经典为朕所用,那《宗经征寿说》,朕与你说过的。能做到这两点的,翰林中朕看是无人能及得上他了。朕这样与你说,你还觉得他不该得这个第一吗?”
鄂罗哩在乾隆身边,已经近三十年,翰林之事原也清楚,翰林平日起草诏敕,自免不了为乾隆歌功颂德一番。至于陈列时弊,极言进谏,是都察院的职责,与翰林无关,当下也就不再言语。乾隆见他已经明白,便让他传了阿桂、和珅、嵇璜与王杰四位大学士入勤政殿来。
四人行礼已毕,乾隆便道:“你等宰臣,朕看着是真的老了。来看看,这你们拟的第二名阮元,诗赋疏文,朕看着都比第一名刘凤诰要好,你等怎么只给了第二名?这大考名次,最终还是朕来定,朕意已决,此番大考,以阮元为一等第一名,你等可有意见?”
四人之中,嵇璜早知阮元学识,阿桂因那彦成之故,已对阮元了解颇深,王杰经公爵府一会,对阮元已无疑虑,和珅又想着借此机会提拔阮元,为自己增添羽翼。故而此时,四人竟齐声应是,没有一人反对。乾隆素知阿桂等三人与和珅不和,但凡军国要事,往往各执己见,僵持不下,这次竟意外的一致,自己既是惊讶,又是满意。
眼看阮元取为第一之事,各人已无异议,其余诸人,乾隆也有一些调整,吴省兰这次文章写得也不错,故而改为一等第二,胡长龄、刘凤诰则位列二等前两名。等第既已分明,乾隆也对四位大学士道:“今番大考,本也有翰詹出缺,急需补选之意。眼看这里有些学士、侍读侍讲,文章做得并不好,也该降一降官职,让他们自己反省去了。詹事马启泰,年事已高,文又做得平庸,按这等第来看,只能给个不入等。不如朕便让他致仕,也全了他颜面,詹事的位置嘛……既然吴省兰也列在一等,便让吴省兰接任吧。”
詹事是正三品,吴省兰升詹事,意味着和珅这边平添一位强援。故而和珅也没有意见,当即拜倒,口称皇上圣明。阿桂、王杰等人素知吴省兰与和珅交好,可眼看乾隆取了吴省兰在一等,不升迁反而说不过去,也无话可说。
乾隆又问道:“王杰,你熟知翰詹典故,吴省兰朕定下了,就该阮元了。阮元现下是七品编修,那你说说,朕即位以来,编修因大考一等而升迁的,最高升到何等官职?”
王杰道:“回皇上,臣记得之前大考之中,有以编修之职,位列一等的,最高应是升到了从四品的翰林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陛下即位以来,能这般高升者,也只有三四位。”
不想乾隆对阮元竟异常满意,又道:“想来朕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翰詹大考未免严格了些。朕也知道,不少翰林是有学问的,可朕当日吝于名器,并未及时提拔他们,朕深以为愧。而且朕觉得,阮元这三篇文章,做得比之前那些一等文章,都要好。所以这次阮元文章作得第一,朕要超迁。朕记得吴省兰现在是少詹事吧?他走了,位置自然空了出来,就以阮元为少詹事,你等意下如何?”
阿桂、和珅、王杰三人虽都对阮元升迁没有反对意见,可听到这里,却也各自吃了一惊。阮元此时还是正七品,而少詹事是正四品,当年钱大昕为官二十年,才升到少詹事之职,而阮元仕官至此尚不足两年。而且一次连升六个品级,在清朝历任汉人官员中,都是极少见的。
这时反而是嵇璜率先开口,道:“回陛下,阮元才学人品,都是有目共睹,臣亦久闻其名。但此番升迁,要将阮元连升六级,老臣看来,确实有些过速,还望皇上三思。”
乾隆却毫不在意,笑道:“无妨,翰詹官员本与各部院不同,大考文辞优异,便当升赏,行文拙劣,也自应贬斥。品级高的,便是有真才实学的。若是下次大考,阮元成绩不佳,再把他降下来就是了。”
可六年之后,阮元还会不会继续待在翰林,乾隆就没再说了。眼看乾隆态度已决,嵇璜知道再争辩也是无用,而且阮元升迁,总比其他有资历但才华不足的人掌管詹事府强,便也不再言语。
和珅也应声道:“回皇上,皇上英明绝世,选拔新进,不拘一格,只论才华,不限于资历。实在是我大清之福,是天下才子之福!皇上圣断,臣学识浅末,不敢再有异议。”
阿桂和王杰自然也清楚,和珅之所以对乾隆决断毫无意见,也是因为吴省兰在詹事府,想着借吴省兰之力拉拢阮元而已。但阮元心性,二人业已熟悉,只怕和珅这一番苦心,最后是要落空了。乾隆却不在意,笑着对阿桂道:“阿桂啊,朕即位五十六年了,还记得朕刚即位的时候,最先提拔的新人就是傅恒和你。可朕没想到啊,朕过了八十岁,竟然还能再看到如此一位年轻才俊!你来说说,朕此番决议,你有何意见?”
阿桂听了这话,知道乾隆圣意早决,已容不得自己再出异议,和王杰相互对视了一眼,想着阮元既然不至于被吴省兰拉拢利用,那他得升四品,其实也是自己和王杰之幸。便回答道:“回皇上,臣执掌翰林,深知阮翰林才学心性,想来授职四品,只会让他身自砥砺,更进一步。陛下此举,臣不敢有异议。”王杰自也叩首称是,三个执掌军机的大学士历来互不相让,可在阮元的事情上,却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乾隆看四位内阁重臣再无异议,自也心满意足,当下唤鄂罗哩拟了诏旨,只待次日传阮元入殿,再行升赏。
阮元这几日一直留在海淀,翰詹大考不过三四日便能公布结果,故而翰林均未归京。杨吉也在海淀闲逛了两日,只觉此处地势空旷,反而要比京城里那狭隘的生活要舒服很多。然而到得第三日上,内监便找到阮元,让他即刻入见。
阮元听得内监传旨,虽一时不知福祸,但想来乾隆应该不会召见大考成绩不佳的寻常翰林,自己得蒙乾隆垂训,应当是成绩不错了。但即便如此,阮元依然调理心绪,一如平常,很快到了勤政殿东暖阁,乾隆早已在内等候。
阮元下拜成礼,乾隆见他谦逊平和,更为放心,道:“免礼平身吧,朕今日诏你来,原是有旨要宣。不过之前朕有些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可有误。”阮元连忙应是。
乾隆倒是颇为随和,道:“阮元,朕观你那天象赋,你果然是博学之人。寻常翰林,虽文采精通,可天文历算之事,总是含糊其辞,你却应答如流,想来历算一道,你是下过功夫的,不知你这番学问,从何而来?”
阮元听乾隆意思,想来自己文赋已是取了上等,但依然声色不变,道:“回皇上,臣家中旧藏有先祖遗下的算经,故而臣幼时便习得算学。后来与钱宫詹相识,宫詹精于天文,便授了学生天象之道,与旧时所学历算一经结合,果然受益匪浅。算学本是圣人六艺之一,臣才学拙陋,不得悟圣人之道,便只好从圣人六艺学起,希望经六艺而入圣人之本意,让皇上见笑了。”
乾隆笑道:“如此学习,也是常事,没什么见不见笑的。阮元,你说你家中旧有算经,是令祖阮玉堂留下的吧?”
阮元听乾隆点破了先祖名讳,更是惊惧,忙再次下拜道:“回皇上,算经确是臣祖父所遗之物,臣祖父因……因犯了事,深自戒惧,故而在家读书多年,其间颇得藏书,算经便是其中之一。皇上圣明至斯,臣不胜感激。”
其实乾隆也清楚阮玉堂当年之事,原是鄂容安错听人言,才让他无故罢官,故而南巡扬州时,便赐了阮玉堂都司之职。可三四品武官在朝中为数不少,他自以为阮玉堂官职已复,便再不留意于他。不知不觉数年过去,才听说阮玉堂最终只升到游击,便在南海钦州过世,想来也有些遗憾。可这种遗憾,他一生中所遇也不在少数,偶尔想念一番,心思也就淡了。直到阮元入仕,江春临终上疏,他才重新想起阮玉堂之事,这时也一并问了出来。
听阮元言语,倒是并无为祖伸冤之意,乾隆自也放心,道:“你祖父阮玉堂,朕见过的,是个忠直之人,听你这样说,当是文武兼备了。他临终时,朕记得只是游击,想来有些大材小用。你现下家中如何,父母年纪多少?”
阮元答道:“回皇上,家慈见背,已有十年了。现下家中只有严侍,现年五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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