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请兵不满数千,半皆老弱(武将那里发出了一些小声的议论声),所赍金帛至微,荐举之人除命甫下,弹墨已行。臣日侍宸衷,所陈已艰难,况在万里之外乎?”时人士皆惜其去,台谏有留行者。会边报沓至,鼎每陈用兵大计,及朝辞,上曰:“卿岂可远去,当遂相卿。”九月,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制下,朝士相庆。】
读完这段,赵鼎自己也唯有沉默以对。以退为进什么的……的确是好手段,但他却愈发觉得这里的“自己”似乎越来越陌生。
吕公相却是也盯了他半晌,最后悠悠地叹了口气:“赵相公若真有这般好手段……那日老夫请辞时敲打你与张相公的话,倒像是废话了。只是白马绍兴和议之前……怎不见你这般有本事弹压朝中诸人?”
“可这个官家……不是官家!”李光终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若真的是官家在此,又岂能容吕颐浩那等跋扈之辈阻塞言路,以及朱胜非这等圆滑无能之辈任当朝宰执?”
吕公相冷哼了一声:“首相不该说的话,让宪台说出来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便是。”
【时刘豫子麟与金人合兵大入(“刘麟已经死透了!是我亲手砍的!”曲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然而没有人搭理他),举朝震恐。鼎论战御之计,诸将各异议,独张俊以为当进讨(韩世忠和岳飞以及一直没有被提到姓名的李彦仙都忍不住露出了迷惑的神情),鼎是其言。有劝上他幸者,鼎曰:“战而不捷,去未晚也。”上亦曰:“朕当亲总六师,临江决战。”(“完颜构竟然也有胆子临江督师吗?”屏风后面的赵玖忍不住内心吐槽道)鼎喜曰:“累年退怯,敌志益骄,今圣断亲征,成功可必。”于是诏张俊以所部援韩世忠,而命刘光世移军建康,且促世忠进兵。世忠至扬州,大破金人于大仪镇。方警报交驰,刘光世遣人讽鼎曰:“相公自入蜀,何事为他人任患。”(“他是真的该死,官家果然没有错。”众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世忠亦谓人曰:“赵丞相真敢为者。“鼎闻之,恐上意中变,乘间言:“陛下养兵十年(众人又是一阵骚动),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涣散,长江之险不可复恃矣。”及捷音日至,车驾至平江,下诏声逆豫之罪,欲自将渡江决战。鼎曰:“敌之远来,利于速战,遽与争锋,非策也。且豫犹遣其子,岂可烦至尊耶?”帝为止不行。未几,签书枢密院事胡松年自江上还,云北兵大集,然后知鼎之有先见也。】
这样看来小林学士提出的问题似乎已经有了一个近似的答案。只是众人皆感到难以置信。
“已经是……建炎十年了?”韩世忠、岳飞等人皆感到难以理解,“可……为何不但没有提及还都东京,却还在淮河一线和金军对峙?赵相公在这里也是已经贵为宰执……想来这样的大事不可能错过啊?”
不仅是武将们难以理解,文官们也是一阵恍惚。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他们从淮上到南阳,到东京,最后在尧山击毙了完颜娄室,这中间所有人都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何这所谓的“史书”却只字未提,而十年后金人的兵锋仍能直指淮河?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生起,众人似乎在内心便自然而然地寻得了一个理所当然却无法出口的答案。
明道宫……
只是谁都不愿将这个显而易见的猜测真的轻易说出口,便是向来心直口快的胡寅也只是张口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沉默了。
赵鼎叹了口气,他心中忽然开始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读下去,这里提到的人物都像是他们自己,但却又导向了另一条看起来不怎么美好的可能性。
而带来这一切变动的变数……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元镇兄要是读累了,不妨吃个梨润润喉嗓子。”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思,张浚却淡然地递了一个梨过来,这时他才发现其人面前已经摆了一个精致的果盘,而对面的武将们似乎也都自己弄来了一些吃食,就连吕公相的手上也拈了一颗青梅。
他只得谢过张浚的好意,啃了一口梨,清甜的汁水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他继续往下读去。
【张浚久废,鼎言浚可大任,乃召除知枢密院,命浚往江上视师。(张浚递梨子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便僵在了半空中)时敌兵久驻淮南,知南兵有备,渐谋北归。鼎曰:“金人无能为矣。“命诸将邀诸淮,连败之,金人遁去。上谓鼎曰:“近将士致勇争先,诸路守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也。”(赵玖在屏风后面差点没忍住笑)鼎谢曰:“皆出圣断,臣何力之有焉。”(读完赵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而其他人似乎对这种拍马屁的套话也没放在心上)或问鼎曰:“金人倾国来攻,众皆忷惧,公独言不足畏,何耶?”鼎曰:“敌众虽盛,然以豫邀而来(“刘豫也已经被灭了啊!”曲端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非其本心,战必不力,以是知其不足畏也。”上尝语张浚曰:“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韩世忠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立刻被曲端和胡寅瞪了一眼),可谓宗社之幸也。”鼎奏金人遁归,尤当博采群言,为善后之计。于是诏吕颐浩等议攻战备御、措置绥怀之方。】
“曲大你瞪俺干啥!小胡兄弟是天使,那赵相公自然也是辅佐官家中兴的天使。”韩世忠讪讪地笑了一下,“更何况俺确实觉得赵相公说得有理,金人哪里会真的为了刘豫这老小子拼命。”
“不错。”一直沉默不语的岳飞忽然开口道,“本帅领御营前军与李成战于淄川之时,也是金人的那个猛安率先退了,之后李成的战线才彻底崩溃。”
赵鼎却是因为这书中官家的话语兀自蹙眉不语。且不说真正的官家会不会这般当着张浚的面说自己……就从他已经的有限的篇幅来看,这个官家虽然看上去是个从善如流,对人还能推心置腹的,然而一旦局势不利便可以立刻翻脸。不然哪还需要自己那般苦口婆心地去劝谏他宽恕张浚?虽然他还没有弄明白张浚到底犯了多大的事,但真正的官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许下的每一份承诺却是从来都没有食言过的。
【五年(“什么五年?”众人又是一阵骚动),上还临安,制以鼎守左仆射知枢密院事、张浚守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读到这里赵鼎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张浚,二人面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鼎以政事先后及人才所当召用者,条而置之座右,次第奏行之。制以贵州防御使瑗(“这人又是谁?”)为保庆军节度使,封建国公,于行宫门外建资善堂。鼎荐范冲为翊善、朱震为赞读,朝论谓二人极天下之选。】
“听起来像是这个官家……改过年号了,这里肯定不会是建炎五年。”小林学士若有所思地用手托住了下巴。
“我却还记得当日在白马……现在该叫绍兴了,万俟经略就曾请言官家,以二圣南归为由,改元绍兴。”曲端干笑了一声,“只不过官家当时以太过靡费拒绝了,在公文、币模这些细枝末节上浪费精力,无益于北伐大计,却不知书里这位官家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自己那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河上泛渔舟”,是不是写给书里的这位官家会更妥当一些?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
【建炎初,尝下诏以奸臣诬蔑宣仁保佑之功(文官们齐齐又抽了一口凉气),命史院刊修,未及行,朱胜非为相,上谕之曰:“神宗、哲宗两朝史事多失实,非所以传信后世,宜召范冲刊定。”胜非言:“《神宗史》增多王安石《日录》,《哲宗史》经京、卞之手,议论多不正,命官删修,诚足以彰二帝盛美。”(李光忍不住也摔碎了一个茶杯)会胜非去位,鼎以宰相监修二史,是非各得其正。上亲书“忠正德文”四字赐鼎,又以御书《尚书》一帙赐之,曰:“《书》所载君臣相戒饬之言,所以赐卿,欲共由斯道。”鼎上疏谢。】
又是一阵沉默,吕公相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沉吟许久,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句:“‘忠正德文’四字……不论是书中,还是在这里,赵相公都是当得起的。”
赵鼎闻言下意识便要谦辞,但心中一时又有些恍惚。这书里的宰相赵鼎,和现在坐在这里的都省首相赵鼎,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纵然他们的人生轨迹和所做的事情已经可以说是千差万别,可他却很难否认,这的的确确就是……另一个自己。
【刘豫遣子麟、猊分路入寇,时张浚屯盱眙,杨沂中屯泗(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头想要去寻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官家近臣,却发现其人根本就不在列,顿时又是一阵哗然),韩世忠屯楚,岳飞驻鄂,刘光世驻庐,沿江上下无兵,上与鼎以为忧。鼎移书浚,欲令俊与沂中合兵剿敌。光世乞舍庐还太平,又乞退保采石(张俊捏着杯子的手指已经捏得骨节发白了,但他到底还是不敢在诸人面前直接摔了,但就只听见这几个地名,在座的武将都已经变了脸色),鼎奏曰:“豫逆贼也,官军与豫战而不能胜,或更退守,何以立国?今贼已渡淮,当亟遣张俊合光世之军尽扫淮南之寇,然后议去留。”上善其策,诏二将进兵。俊军至藕塘与猊战,大破之。鼎命沂中趋合肥以会光世,光世已弃庐回江北。(张俊的脸色已经趋向狰狞,仿佛有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般)浚以书告鼎,鼎白上诏浚:有不用命者,听以军法从事。光世大骇,复进至肥河与麟战,破之。麟、猊拔栅遁去。】
“这里听起来和刘光世擅自撤退过淮,让张太尉一人孤守下蔡之事……真是十分相像。”作为当年和张俊一起守下蔡的当事人赵鼎冷静地发现了这个问题,“官家做得对,此等怯懦避战之辈……只会坏事。若只是这般诏令警告,想来当时张太尉……心气是难以平和的吧?”
张俊一时愕然,他想起了赵玖那日在桑林里和他与吴大的言语。
“你不是一直会错了意的……当日在淮上,你却未曾会错了意。”
很多事情,真的只是一念之间。
【浚在江上,尝遣其属吕祉入奏事,所言夸大,鼎每抑之。(张浚露出了有些难堪的神色)上谓鼎曰:“他日张浚与卿不和,必吕祉也。”(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规和刘汲也忍不住哼了一声)后浚因论事,语意微侵鼎,鼎言:“臣初与浚如兄弟,因吕祉离间,遂尔睽异。今浚成功,当使展尽底蕴,浚当留,臣当去。”上曰:“俟浚归议之。”浚尝奏乞幸建康,而鼎与折彦质请回跸临安。暨浚还,乞乘胜攻河南,且罢刘光世军政。鼎言:“擒豫固易耳,然得河南,能保金人不内侵乎?光世累世为将,无故而罢之,恐人心不安。”(张俊惊异地看了赵鼎一眼,而赵鼎只是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读)浚滋不悦。鼎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绍兴府。】
吕公相一时愕然,不知是该惊叹自己请辞前与赵张二人的交待以这种诡异的形式成了真,还是该因为这二人相争乃至动摇朝纲而愤怒。然而不等他开口,张浚却先一步认了错:“当日吕公相训斥得极是,若是不把这些心思挑明,只怕又要重开党争之祸,我与赵相公……现在自然不会再生这种事端。”
吕好问没有搭理他,只是严厉地盯着赵鼎:“赵相公,你须得明白,自古以来,首相专权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以此来作为筹码以退为进裹挟上意攻击政敌……还真看不出来会是你的手笔。而且,我问你,刘光世当不当罢?”
“便是杀了也是应该的。”赵鼎叹息,“我知道……这里是我错了。”
“但是吕祉……”张浚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没道理会做出这种事情。”毕竟就算是在这里,他也曾在兵部尚书的人选上推举过吕祉,虽然最后这位真正的赵官家还是用了赵鼎提名的胡世将,但到底有这层举荐关系在,他没法否认吕祉算是自己的亲信,就算这书里所言都是胡说八道,他也不能不出言稍加维护。
“德远兄还没听明白吗?”时隔多年胡寅终于还是用回了昔日的称呼,只是听来不免有几分讽刺,“吕祉有没有挑拨离间并不重要,那都是你的一家之言。说难听些,他便是你的替罪羊罢了。难道不是你授意他夸大事实去与赵相公相争?最后又何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呢。”
“胡明仲!”张浚一时有些气血上涌,脸上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晕红,“你明知道这书里的事情做不得真!你如何便这般笃定我是这种小人?”
“够了!”吕好问打断了二人无端的争论,“此中事与现实迥异,何必再因此责备别人。”
胡寅只是冷笑不语。
【七年,上幸建康,罢刘光世,以王德为都统制,郦琼副之,并听参谋、兵部尚书吕祉节度制。琼与德有宿怨,诉于祉,不得直,执祉以全军降伪齐。(全场一片哗然,郦琼吓得面如土色,但除了摇头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况且他也不敢出言打断赵鼎)浚引咎去位,乃以万寿观使兼侍读召鼎,入对,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进四官。上言:“淮西之报初至,执政奏事皆失措,惟朕不为动。”鼎曰:“今见诸将,尤须静以待之,不然益增其骄蹇之心。”台谏交论淮西无备,鼎曰:“行朝拥兵十万,敌骑直来,自足抗之,设有他虞,鼎身任其责。”淮西迄无惊。】
“我绝不会做这种事!”若不是大家都坐在椅子上轻易不得走动,郦琼甚至想要当堂跪下,毕竟这指控太过骇人。在座诸人先前即便出现在此书中,也都不过是小节有失,而叛变什么的,实在太过了,“王统制虽然与我有些矛盾,但我们绝不会因此耽误国事!我对官家忠心耿耿,若有半点异心,就叫雷劈了我!”
吕好问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必再说这些,如今伪齐都已不存,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没道理为此互相猜忌。”
只是小林学士冷不丁提出了一个更加可怖的可能性:“那若是在座的诸人……在此书中互相攻讦,乃至于迫害致死,又当如何是好?”
曲端心中之前的不安更强了一些。
韩世忠扫了一眼在座众人,见他脸色有些阴沉,却是出言嘲笑道:“怎么?有的人是不是担心自己干得亏心事太多,会被人寻衅报复?俺韩五虽然抽了你20鞭,但官家说了你有用,你又一箭救了官家,俺自然不会再与你为难。”
只是这回没有人再笑得出来了。半晌,倒是吴玠悠悠地叹了口气:“韩郡王,你也知道,是真正的官家留了曲大一命啊。”
赵玖在屏风后面也是轻轻一叹,自己不计前嫌饶了曲大一命,之后在尧山却又是曲大一箭救了自己一命,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气氛一时略微有些凝重起来。赵鼎本想直接继续读下去,但只是把眼一扫,便忽然微微蹙眉,神色阴晴不定起来。半晌,见众人都带着惊疑不安的神情盯着他,只得苦笑,却是先弄来一杯安神的凉茶递给了张浚:“德远且先喝两口茶定定神压压惊?”
张浚闻言更是不敢接他的茶,只是瞪大了眼睛,半晌忽然嗤笑了一声:“怎么,总不能是元镇兄你因为党争之故,直接寻个罪名把我流放岭南了吧。”
赵鼎却只是叹气。
【鼎尝乞降诏安抚淮西,上曰:“俟行遣张浚,朕当下罪己之诏。”(张浚刚才还不以为然的神情直接凝固住了,众人也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鼎言:“浚已落职。”上曰:“浚罪当远窜。”鼎奏:“浚母老,且有勤王功。”上曰:“功过自不相掩。”已而内批出,浚谪置岭南,鼎留不下。诘旦,经同列救解,上怒殊未释,鼎力恳曰:“浚罪不过片策耳。凡人计虑,岂不欲万全,傥因一失,便置之死地,后有奇谋秘计,谁复敢言者。此事自关朝廷,非独私浚也。”上意乃解,遂以散官分司,居永州。】
张浚已然面色惨白,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不论是嘴唇还是手指都开始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而当听见赵鼎提及他的母亲时,更是心中一酸,几欲落泪。“官家不会这样对我的!”这位向来心高气傲的年轻宰执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我若真的做了什么败坏国家社稷的错事,我宁愿以死谢罪!”
便是之前与他有些不对付的胡寅,此时也只觉得心中一寒。张浚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若真是罪大恶极,赵鼎绝不可能这般极力回护他,更不用说他们在书中事实上还是竞争关系。那官家这些言语,也未免太过凉薄。但前文似乎又提到……什么补天浴日之功,砺山带河之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赵鼎见他情绪激动,便又在桌下悄悄递了一块丝绢帕子给他,而后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众人皆是沉默无言,张枢相年纪轻轻身居宰执之位,靠得便是深得官家信重,颇合官家心意,就算明知这书里的事情是无稽之谈,但让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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