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能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简子晏丝毫不为所动,他拽着裴明珏握着瓷片的手向自己靠近。
“我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腐烂,你知道我每日光是呼吸就要承担多大的苦楚么?现在我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作为我的学生,你既已诚心认错,为何不能直接结束我这种痛苦?”
即使说着让人杀死他的话,简子晏也仍然如此冷静自持,他这一生除了求先皇不要杀死裴明珏的时候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乱过心绪。
然而乱的不是他,是裴明珏。
裴明珏疯狂地摇着头,一头发髻全部散乱开来,他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毫无九五之尊的风范,就像个要失去全世界的孩子,悲伤至极,也无助至极。
“老师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青玠,你怎么能让我亲手杀了你,怎么能让我承担这种痛苦,我求求你……”
“你不是说,无论我想让你做任何事,你都在所不惜么?现在只是让你杀了我而已,你难道又要骗我?”
裴明珏整个嗓口都被泪水和口水一起堵住了,他泪眼朦胧得看不清简子晏的脸,只知道做摇头这一个动作。
在一片昏朦中,他看到了简子晏眼中深刻的恨意。
这股恨意如当头一棒,狠狠敲碎了他全部的防线。
他懂了。
简子晏在恨他。
他明知道这个要求会让他陷入多么痛苦的深渊,但他就是想让他来完成这件事。
他成功了,哪怕他还没有下手,就已经被心中沉重的痛苦和恐惧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只要他拒绝,简子晏就会再次用那种失望的眼神望向他,这让他比凌迟还要疼痛。
在他们拉扯之间,简子晏的手臂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身体一软,蓦地趴在床边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杀了……我……”
简子晏所说的话的确有故意刺激裴明珏的成分,只是那份痛楚只会比他所描述的严重千百倍,他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在迅速腐化,连绵崩塌,这让他无法控制口中不断吐出的血液,即使说话都会被呛到。
他眼尾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裴明珏,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痛到崩溃地叫喊出声。
“杀了我!!”
“啊!!!”
裴明珏捂住耳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简子晏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上涌的血液堵住了他的呼吸,他的苍白的脸色因痛苦和窒息而渐渐变得青紫。
待裴明珏停下嘶吼,浑身发抖地看清眼前的一切,险些立刻又陷入崩溃中,他连滚带爬地扶起简子晏的头,想要让他将污血吐出来。
“老师,老师……”
但是简子晏毒入肺腑,整个五脏全都化成了血水,无论他怎么控,都吐不干净。
裴明珏再次发出绝望的嘶喊,声音震天撼地,凄惨至极,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嚎出去,连守候在殿外的人都震惊地看向殿中,顾问山更是几次忍不住想要冲进里面。
只是都被上官林死死拉住。
殿内,简子晏实在受不了这种痛,他用力地抓住裴明珏的袖子,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青玠,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裴明珏已经快要哭得厥过去,听到这个语气,他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了嗓子里。
老师,在求他……
简子晏这一生,只为了三件事开口求人。
一为保青玠的命,二为保顾问山的命,三却是为了让人终结他自己的生命。
“求……你……”
呆呆地望着简子晏无比痛苦的脸,裴明珏突然伸手抓过那被扔到一旁的瓷片。
“老师……”他哭得厉害,颤抖地把瓷片抵在简子晏的喉间,“学生不孝,你先行一步,等学生来向你赔罪。”
说着,他手下一横,汹涌的黑血从简子晏的脖颈中涌出。
简子晏脸上的痛苦终于消失了,他努力地抬起头,对裴明珏说出最后一句话。
“微臣希望皇上,永远别忘记……初心,不要忘记当年那个躲在金銮殿石柱之后的孩子,目光有多么……清澈……”
他望了裴明珏一眼,还没等裴明珏看清里面的神色,那双眼睛就永远地失去了光辉。
等顾问山等人终于忍耐不住,不顾皇命强行破开殿门之时,却只看见了凌乱的床铺,以及沾满床上地下,红黑混合在一起的血液。
至于皇帝与摄政王,则不见了踪影。
顾问山几乎背过气去,他大步走上前,困兽般地环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他们两个的身影,扭头冲其他人大吼。
“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
从白天到夜晚,皇宫的喧嚣始终未停。
所有人都快将整个皇宫掀了开来,却始终没有找到失踪的皇帝与摄政王。
而此时,正被所有人寻找的两个人,却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皇室的太庙在宫中一个风水甚好的偏僻角落,除了祭祀之时,平日里只有皇帝本人才能进入,因此没有人敢进这里来找,也没有人想到皇帝居然把摄政王也带到了这里。
裴明珏抱着简子晏已经冷却的尸体,呆坐在先皇承德皇帝的牌位前。
原本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太庙正厅中,只是承德帝在死之前精神散乱,自比先人,认为自己功比天高,特意吩咐人将自己的牌位单独放于一厅,这对裴明珏来说倒是方便了许多。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夜露侵袭入殿中,爬上他被血湿透的衣物,他终于感受到寒冷般,愈加眷恋地抱紧了怀中的尸体。
“老师,你冷不冷?别急,我很快就去向你请罪。”他道,“我只是想最后对父皇说几句话。”
裴明珏仰头望向承德帝的牌位。
“父皇,从小到大,儿臣虽然贵为太子,却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你的关怀和温情,现在想来,从儿臣记事至今,你甚至都没有抱过儿臣一次。”
“但你是儿臣唯一的亲人,儿臣无条件地信任着,崇敬着你,甚至捂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只沉浸在对你的想象中,深爱着那个完美的父君。”
裴明珏停顿片刻,脸上露出痴痴的苦笑。
“是儿臣错了,明明都是儿臣识人不清,倒是怪不得父皇。”
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他怎能不恨这样一个父亲,只是在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终究还是意识到,先帝的所作所为并不能成为他对简子晏造成那些伤害的借口,所有的伤害都是出自他清醒之时,分毫怨不得别人。
只是这个认知对他来说,痛楚无异于剥皮剜骨,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简子晏眼中露出的失望,那是对他根里的厌恶。
裴明珏感到愈发冷了,他牙齿打颤,声音发抖,神色却透露出一股极致的疯狂。
“老师曾教导过儿臣,天地君亲师,皆要诚心所待,不可妄言,不可不敬,然当此皆迫之,则必抗也。”
他低下头,温柔地在简子晏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儿臣已经违抗过老师的教导,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不听了。”
裴明珏一直以为,九年之前的那一天,老师是全场的瞩目焦点,那么风光无限,一定不会注意到石柱后面躲藏的他。
但是老师不但注意到了,而且就在那一刻就将他放在了心上,从此将他自己推入了深渊。
他越想越苦,越苦却越要回忆,他目光痴然,简子晏所有的音容笑貌流水般在他脑中淌过,他露出微笑。
“既然儿臣已经背上弑师的罪名,那所谓的大不敬之罪也让儿臣担下吧。”
“老师,青玠保证,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之后一把扔向了承德帝的牌位。
在瞬间而起的赤焰中,他脸上带着安然的笑意,握住之前杀死简子晏的那枚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裴明珏原谅值已满】
……
太庙里燃起的大火照亮了雍阳城的半边天。
当火势终于扑灭之后,所有看清里面情形的人都无法掩饰脸上的惊骇。
先帝的牌位连同整个大殿都烧得一丝不剩,唯有中间两具紧紧相偎的焦尸昭告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具焦尸将另一具抱在怀中,直到化为灰烬都呈跪着的姿态,仿佛在为自己到死都不能恕的罪祈求原谅。
顾问山赶到的时候还没人敢动这两具尸体,他神色呆滞地在门前踯躅了很久很久,才终于重新聚起了勇气,缓步走向最爱的两个人。
即使已经焦黑得无从辨认,他还是从这两具尸体身上感受到了无比熟悉又无比想要否认的气息。
顾问山压下喉中的痛哭,重重一声,双膝跪在了这两具尸体之前。
“皇上,殡天。”他一字一顿,“摄政王为救皇上,同样,不幸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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