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在赏功宴上,有几人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慕怀林将那七人的名字一一说出,得兄长颔首,“这七人中,有五人都出身士族,其中又有四人的背后都是崔、王、李三氏在支撑,陛下是不满世家权力过大,尤其是那五姓,在他们所在之地,有些百姓只知范阳卢氏之流,而不知天家,这些早已为陛下不满。”
他道:“当今太后以及陛下生母皆出自博陵崔氏,先帝当初就是想先从崔氏下手,才有意废陛下另立太子,只是被另外几家联合起来抵抗,未能废成。”
先帝对宠妃及其子也许的确有份钟爱,但慕怀樟相信,一定是对崔氏更大的不满,才令先帝对自幼就表现出天纵之资的陛下那样冷淡,甚至把人逼到了道观中。
那些氏族应当以为,被他们一手拥护上位的陛下会感谢他们的大恩,但没想到才短短三年,陛下就已经忍不住要对他们下手了。
其实在慕怀樟看来,陛下如今还在削节度使的兵权,本不该这么快对世家下手,但如今他是利益既得者,就不会反对陛下的决定,自是一力拥护。
“大哥的意思是,陛下有意扶持我们,和世家抗衡?”
慕怀樟颔首,意味深长地补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能够脱口而出让南音留久些的话,定是对南音动了真心。这样迫不及待打压世家扶持慕家,其中未免没有想为南音扫清前障铺好路的意思,可这个理由说起来总有几分昏君的潜质,慕怀林便没有明着宣之于口。
慕怀林皱紧了眉头,“相比于那些几百年甚至千年世家,慕家根基尚浅,纵然陛下再扶持,对上他们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还未来得及做甚么,就要先被他们下手,届时我们可经受得住?”
“贵从险中求,欲成大事者,怎可畏畏缩缩。”慕怀樟双眸中是不再掩饰的野心,“一旦成功,朝堂局势便会翻天覆地,莫说户部郎中,便是户部尚书、尚书令的位置,于你也唾手可得。你还要在这踟蹰不定,不敢前行吗?等日后南音封妃,或再成后,慕家又会有何等荣光,你可知道?”
慕怀林的心不可避免被触动,回想陛下对女儿的态度以及前阵子传兄长进宫后说的那些话,恐怕真如兄长分析的这般,一是为南音,二是为打压世家,他们慕家能有这个机会,实属天赐机缘。
“我明白了,大哥,定听你的吩咐。”
被寄予了众望的南音仍然很低调,娴静地待在院中,每日除了来为她诊脉调养的吴太医,其余的人基本不怎么见。
按照常理,就算再怎么急着治眼疾,她也该在元宵节后再进宫,但除夕过后的第五日,宫里就来了人,说是江太医已经回长安了,太后那边派人接她进宫诊治。
正好在陪南音说话,说要给她做春衣的王氏愣住,“这、这也太急了些……”
定了定神道:“还请公公给些时间门,让我们娘子整理衣物。”
“不用了,夫人。”传话的内侍笑道,“娘子的一应用物,宫里全都备好了,其他甚么都不用,带两个得用的婢女就行。”
王氏没办法了,想借机去找自家夫君来和南音说些话儿的想法落空,只能道:“太后娘娘体恤关爱,那你就早些去罢,治好了也能早些归家。伯母若得机会,也会进宫去看望你,到娘娘跟前切记要懂事些,莫要失礼。”
也就这么几句话儿了,王氏感觉若说得再多些,那内侍就得来催促。
南音没想到太后这么急,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但说是江太医回了,她自己也是很期待的,便简单向院里的人告别,复带着紫檀和琥珀坐上马车。
送人送到大门前,王氏才想起一茬,之前不是说太后派来的都是女官么?怎么今日却是个内侍?
多思无用,马车以平稳又快速的速度在宫道上驾驶,不出两刻钟就抵达了宫门前,很快又有软轿来接,“主子说天寒,让慕娘子少走些路。”
这样的待遇,和上次进宫时是天壤之别,且行事作风也有所不同,要强势得多。
南音捺下心中的疑惑,又上软轿。
在她抵达宫门的同一时刻,崔太后也正在和绥帝说话,准确而言,是她单方面的劝谏。
“哀家听卢夫人说,陛下提前恢复早朝,就捋了卢家长子的职务,将他贬成了一个八品小吏,只因他在征收赋税时,不小心报错了数?”崔太后斟酌语句,“这是否太重了?”
“是多收了一成。”绥帝淡道,“朕行减赋之策,他却悄然中饱私囊,朕没罢他的官,已经是看在卢家和您的份上,网开一面。”
崔太后觉得绥帝在讲笑话,暗地里多收赋税的人不少,尤其是这些在当地盘踞百余年的世家,敲打下也便罢了,哪至于贬成一个管马场的小吏。
“陛下大可明着说出来,惩戒他一番,他知错了,日后就不会再行此事。”
“这就是朕的惩戒。”
崔太后语顿,忽的灵光一闪,试探道:“你不会……是因卢大娘子之事在迁怒罢?”
绥帝望来,又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她还不值得朕在意。”
虽这么回答,但崔太后莫名直觉,定是和卢德容有关,那日她提议让卢大娘子为后,可是和陛下不欢而散。
只没想到还会有这等后续。
她想了想,认真道:“就算和她无关,但他们毕竟和普通官员不同,陛下罚得这么重——”
“有何不同?”绥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他们莫非还能凌驾于朕之上?”
很平静的语气,莫名让太后也感到压力,“当初你还是太子时,若非卢家和王家一力保你,太子之位早就被先帝给废了。好歹有这份恩情,难道不值得你多担待一些吗?”
“他们保的不是朕,而是士族,是所有世家的颜面。”
太后皱眉,“你难道不也是出身士族,你的母后,还有哀家,都来自崔氏,还有……”
“姨母。”绥帝打断她,“朕是天子。”
倏地,太后好似明白了甚么,竟生出一股胆寒,“你、你是要……”
“是。”绥帝道,“姨母要嘱咐好崔氏,让他们莫行差踏错,不然即使是姨母您亲自求情,朕也不会放过。”
“你疯了——”太后嘴唇颤动,“先帝掌朝十几年都没做到的事,你才登基三年,就想着要削他们的权了?又不是找不到平衡之道,经过先帝的事,他们本也低调了许多,早就不是当初那般肆无忌惮的行事了,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绥帝不欲对她解释,他有自己的诸多缘由,其中之一,就是要将所有大权尽揽掌中,令任何人不能再对他行事有所阻碍。
太后却觉得绥帝这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开明清正的好皇帝,和刚登基时的他完全不同,莫非他这些年是一直在收敛锋芒吗?现今又是因何事,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压这些世家?
“陛下,你会后悔的。”迟迟得不到回答,太后失望地道出这句话。
绥帝不置可否,直到太后离去,也没有再看她一眼,一直静立在窗前,好像在看某处风景。
飒飒凛冬分明已然远离,如今即将回暖,可这周身依旧是寒意刺骨。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全英的一声通传,“陛下,慕娘子到了。”
绥帝嗯一声,坐在位上,令他传人进来。
进入这熟悉的御书房,南音才知接自己的不是太后,而是绥帝。
随着脚步的前行,书房内的情形慢慢映入眼帘,她看见了在御座上凝望自己的绥帝。
“南音。”他招手,“过来。”
虽不知缘由,南音依旧慢慢走了过去,途中经过一个小阶,绥帝腾然起身,伸手扶住了她。
南音眨眨眼,抬首道:“先生太小心了,其实这个我还是看得见的。”
她浅浅含笑的模样已经许久没看见了,依旧美如明月,周身好似散着柔和的光,很轻易就抚慰了绥帝心中所有的焦躁,让他生出久违的满足感。
他忽然就着这样的姿势,俯身抱住了南音。
“莫动。”他禁锢住南音,轻易止住了她下意识的挣扎,声音温和却不容人反抗,“让朕抱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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