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众人沿着那张黄花梨木螺钿八仙桌坐成一圈,先是玩了半个时辰的作诗行令,后又玩了两局骰盘令,笑闹不断,酒水一壶接着一壶上,几乎每人都吃了几杯罚酒,就连云黛也输了两回,饮了两回酒,喝得面红耳热。
玩完骰盘令,又换了抛打令,那小巧而精致的绣球随着激昂铿锵的鼓点不断在桌上传递抛接,女孩们笑着闹着将绣球脱手——
“快接着,快接着。”
“哎哟,可别丢给我,我不要。”
球抛到了嘉宁身上,她赶紧丢给云黛,又催道,“快快快,鼓点要停了,快传出去!”
云黛此刻也有些酒劲儿上头,完全沉浸在游戏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烫手山芋般将那绣球传给身旁那贵女,“快接着。”
那贵女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眼花,伸手去接那绣球时,手一滑,袖子又那么不经意一带,好巧不巧将桌上的酒壶打落了,温过的酒水整个倾倒到云黛身上,她腰腹处顿时濡湿了一片。
“哎哟,孝义乡君,对不住!”那贵女连忙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嘉宁气得拧眉,一边拿帕子替云黛擦拭,一边去凶那人,“你就是有意的吧!接个球磨磨唧唧的,行个令还耍赖,有意思么?”
那贵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是被嘉宁骂出泪来,细声细气道,“郡主怎可这般诬人,我真不是故意的……”
嘉宁还要再说,云黛赶紧按住她的手,“玩乐而已,何必动气。再说只是酒水洒了,小事而已。”
“这大冬天的,衣裳湿了多难受啊。”嘉宁皱着眉。
坐主位的丹阳见状,笑着打圆场道,“无妨,我叫人带乡君去换身衣裳便是。嘉宁你也别生气,行酒令嘛,游戏消遣,动不动急赤白脸像什么样。这把不算孝义乡君输,叫黄大姑娘自罚三杯,你看如何?”
那弄洒酒水的黄姓贵女叠声称是,“我弄湿了乡君的袄裙,理当赔罪。”
说罢,她执起那乌银梅花酒壶,自罚了三杯。
见这人已赔罪罚酒,云黛和嘉宁也不好再计较,便也算了。
“乡君,请随奴婢来。”丹阳身旁的宫女上前,要带云黛去换衣衫。
“不必了。”云黛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朝丹阳公主一拜,“时辰不早了,我也有些酒乏,便先告退了。”
丹阳眸光微闪,笑着道,“现在还早呢,乡君这就要回了?偏殿就有衣裙备着,不若就在偏殿换了,再多玩会儿吧。”
云黛是真觉得头有些晕,再加上湿衣裳贴着身上怪不舒服的,现下只想回去沐浴歇息,她再次婉拒,“多谢公主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我直接回去换便是。”
见她坚持,丹阳只好答应,“那行吧。”
嘉宁见状,也站起身来,“那我也不玩了,我跟你一道回去。”
“嘉宁你跑这么快作甚?孝义乡君是不胜酒力,我瞧你这会儿还清醒着呢。”丹阳眯了下眼,忽而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娇声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输了好几把,想趁机溜了不是?”
嘉宁最受不得激将法,一听这话柳眉倒竖,“谁想溜了?我怕输?笑话!”
丹阳挑起一边秀眉,“既不怕输,那就坐下接着玩。我还想与你单独打一局双陆呢。”
“来就来,谁怕你啊!”嘉宁撇着嘴,又扭头对云黛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再玩一会儿。”
云黛见她好胜心起,无奈笑了笑,“好,那我先回去,你也别玩太晚,早些歇息才是。”
说罢,她与席上众人告辞,琥珀扶着她起身。
丹阳用眼神点了个宫婢,“你去给孝义乡君带路。”
宫婢屈膝,恭顺地走到云黛面前,引着她往外走。
一走出灵犀阁,夹杂着泠泠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倒叫云黛酒气昏胀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仰头看了眼那黑黢黢的天穹,一轮皎洁明月高悬空中,风一吹,半边乌云被吹了过去,遮住半边亮光。
“今儿这天格外冷。”琥珀替云黛系着那油光水亮的狐皮大氅,“姑娘仔细莫着凉。”
毛绒绒的氅衣将云黛娇小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莹白娇媚的小脸来,颊边因着酒劲染着几分旖旎的绯色,她朝琥珀狡黠地眨了下眼,“我知道啦。”
那宫婢躬身道,“姑娘前边请,轿子在前头候着。”
云黛颔首,带着琥珀一道走去。
走尽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四个抬轿的太监已然候着。
琥珀上前打帘,“姑娘仔细莫磕着头。”
云黛弯腰钻进那轿里,轿子里暗昏昏的,只轿门前两盏灯笼昏黄的光透过锦帘照进一阵朦朦胧胧的光亮。
轿子角落里系着枚小小的鎏金球形香囊,随着轿子行走轻轻晃动,甜腻的暗香盈满狭小的空间,她的头愈发的晕了,也不知是酒喝太多,还是这香味太过隆重,熏得人发昏。
“甲香、甘松、苏合、安息、细辛、大黄、乳香……”她单手支着额头,身子斜坐,试图保持清醒辨别着香囊里是些什么料。摇摇晃晃的轿子,浓香馥郁的香味,不知不觉,她的眼皮越来越重。
“琥珀姐姐,我有些困,先睡一会儿。”
“是。”
或许是隔着厚厚的轿帘,又掺杂着呼啸的风,这声是透着些压制的闷。
甜香愈浓,云黛阖着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人走到悬崖边,多迈一步就要跌个粉身碎骨,她浑身冰冷的打了个颤,意识回笼,周遭不复睡前的昏暗,像是亮堂堂的。
是回来了么。
眼皮太过沉重,像是失了力气,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又集中精力勉力睁开,黄澄澄的烛光落在眸间,旋即又被一道黑影遮住——
有男声响起,语调狎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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