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得了福全的命令,安排了一辆马车送溶溶回家。
翡翠跟着溶溶坐上马车,关切道:“姑娘,请到大夫了吗?”
溶溶点头,“咱们先回家,帮祖母擦一下身子,再有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翡翠自然称是。
“既然请到了大夫,姑娘为何还心事重重?”
“无事。”溶溶低下头,心知翡翠定然知道她要进东宫的事,心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讲不清楚是什么感受,仿佛有一张网,密密实实地将她网住了。
偏偏身处网中的她,似乎并不怎么难受。
东宫可怕吗?当然可怕,一尸两命还不够可怕?可偏偏她每次想起东宫,总是莫名复杂,那里到底曾经承载过她那么多的欢愉和笑容。东宫里的人其实待她都不错,翡翠、琉璃、福全、王安,帮了她很多次的小元宝,还有他……他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乐意把一个小小的司寝养在东宫,大抵也是不讨厌她的。
“姑娘可真是多愁善感的人。”翡翠把帕子递给溶溶,溶溶这才意识到自己毫无意识地就掉了眼泪。
翡翠劝道:“既然请到了大夫,老太太的病定是无碍了,姑娘放宽心。”
溶溶一时恍惚。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翡翠日日都劝她放宽心。
如今听着她在耳边又劝,忽然觉得从前那些事更像是一场梦。
马车很快把溶溶送到了梧桐巷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溶溶正好看见梅凝香从槐花巷那边走出来。从前梅凝香走到哪儿,身后的俞景明跟到哪儿。如今不见了俞景明,竟看出些落寞来了。
梅凝香也看见了溶溶,站在槐花巷的巷子口顿住脚步。
两人隔着街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溶溶朝她点了一下头,便往宅子里去了。
翡翠落在后头,回头深深看了梅凝香一眼,这才跟了进去。
在东宫等了那么久,溶溶身子也乏了,跟薛小山说了几句话便回屋躺着去了,翡翠打了水帮薛老太太擦身,薛小山烧火,春杏做饭。
给薛老太太的粥是早上就在院子里熬起来的,倒不用怎么管。春杏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家里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因此中午打算吃些面条垫吧垫吧。薛小山别的事帮不上忙,生火倒是一把好手,于是帮着春杏照看灶台。春杏往大铁锅里倒了水,一时得了空档,便动手给面炒码子。
家里的食材不多,只是为了薛老太太买了两只鸡,早上就宰杀了,老太太只能吃点鸡肉茸,倒是剩下来鸡翅膀、鸡爪子、鸡头、鸡脖子,春杏学着溶溶之前的法子,把这些剩下来的料都切成丁状,拿米酒、麻油、花椒和豆粉腌渍,另从泡菜坛里捞了几块酸萝卜,合着新买回来的几只冬笋一起切成丁。锅里先烧热油,扔下葱白、老姜和蒜粒,炒热之后把鸡丁倒下去,炒得变色过后再把酸萝卜和冬笋放下去。等到这码子炒好,铁锅里的面也煮好了。
“姑娘,吃面了。”春杏在院子里吆喝道。
片刻的功夫,溶溶已经在屋里眯了一会儿,心情稍微松了一些,见春杏端了码子出来,顿时笑了起来:“如今我们春杏也会做菜了。”
春杏吐了吐舌头,“我就是学着姑娘素日的法子做的,可我做的没姑娘好。”
确实还不够完美,锅里的油烧得太热,鸡丁放得太晚因此边角有一点糊了,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薛小山把面挑起来,端到院里来了。
溶溶见屋里翡翠还在屋里给薛老太太喂粥,道:“面煮好了不能久放,一会儿就糊在一块儿了,咱们先吃,等会儿翡翠忙完了再重新煮就是。”
“那这碗呢?”春杏问。
“二哥吃吧。”溶溶把面碗推到薛小山跟前,“昨天是不是没吃饱?”
薛小山脸一红,没想到昨日吃饭的窘迫都被妹妹发现了。
溶溶另拿了一只空碗,舀了一些码子给翡翠留着。
三人吃过了面,春杏收碗洗碗,溶溶和薛小山一起到薛老太太屋里,把翡翠喊出去吃饭,兄妹俩一处说话。
“哥哥,过了今日我就要出去当差了,祖母和家里的事就全交托给你了。”
这些话说得太突然,薛小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难过地说:“你还要回侯府当差?溶溶,你好不容易才赎身,真的不能……若是祖母知道了,该多伤心。”
“如今祖母这样,也有我的原因,何况我只是去当差,能换回祖母性命,并不是亏本买卖。”
薛小山无言以对,千言万语,总归还是他没用,不能解决困境,逼得妹妹卖身出门。只是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祖母,他实在无法阻止妹妹做这件事。
溶溶知道他担心,没有把东宫的事讲出来,由着他误会自己是去侯府。
“我剩下的银子都在这里头,也不多了,只剩下一两,不过我做的那些火腿再有半个月就熟了,到时候哥哥把这些火腿拿到会宾酒楼,找冯掌柜,他会收的。不过上次我卖得便宜,这回这些成色都是顶级的,一条得卖十两银子,哥哥替我收着就行。”
东宫里前途未卜,但绝对不会缺银子使。
薛小山倒是没溶溶这么乐观,“一会儿要来的大夫,一定能把祖母治好吗?”
的确,秦医正虽然医术高明,终究不是华佗在世,势必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是祖母……没能救回来,二哥也别回去了,就留在京城,等这屋子到期再换个小点的地方,剩余的银子哥哥留着做点小买卖,或者重新去念书,都是极好的。”
“妹妹,你快别为我担心了,你还是……”
溶溶跟薛小山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了。
翡翠正好坐在院里吃面,放下面碗就过去开门。
溶溶和薛小山也跟了上前。叩门的是琉璃。从前溶溶就觉得琉璃和翡翠名字是一个路数取出来的,这会儿她们俩站在一处,更是身高、胖瘦都差不多,若不是两人的五官不同,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有人信。
“薛姑娘,大夫已经带到,可立即为老太太看诊。”
秦医正就站在琉璃的身后,太医院的大夫都是有品级的医官,现在秦医正穿着一身暗蓝色常服,看起来丝毫没有架子,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大夫。
“大夫,里边请。”
溶溶顾不上寒暄,将秦医正请了进去。
秦医正不多废话,进屋就查看薛老太太的病情,一屋子的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秦医正会说一番跟王大夫一样的话。
万幸的是,秦医正查看完毕,说了两个字:“施针。”
他一发号施令,带来的两个小徒弟就将背来的箱子打开了,里头放着的是各式各样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秦医正将屋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了两个徒弟在里头帮忙。
众人虽被赶出来了,却全都挤在门口往里张望着,溶溶正往里看,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裳。
回过头,却是琉璃。
“姑娘,我们走吧,主子那边在等着呢!”
主子在等着?太子已经知道自己要进东宫了?饶是已经在脑海中敲打自己无数遍下定了决心,此刻仍是有些犹疑。
“立即就走吗?我这边还没收拾,况我祖母这里还没有结果,我总要知道了,才能安心。”
琉璃闻言,微叹了一声:“姑娘至孝,原是不忍催促的,只我等都是当差的人,福全公公命我立即带姑娘回东宫,实在不敢违抗。宫里头万事俱备,姑娘无需准备什么东西。”
话说到了这份上,溶溶哪里还有推辞的余地,正好众人都在留意屋里头的动静,不惊动他们也好。
溶溶回望了一眼正在屋里施针的秦医正后,便默默跟着琉璃出了宅子走上马车,径直往东宫赶去。
一路上,琉璃都在给溶溶交代差事,的确如福全所言,她要做的都是起居宫女的事。元宝每日都要去御书房上课,中午留在宫里用膳,在皇后娘娘那边午睡过了才会回来,有时候太子的朝中事务繁忙,元宝甚至会在宫中呆到用过晚膳才回东宫。
起居宫女倒是名副其实的只管“起”和“居”。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到了东宫。溶溶仍旧跟着琉璃从侧门进去,正预备着去元宝的寝宫当差,忽然得知一个消息,原来元宝的寝宫就是太子的寝宫。
溶溶一时难以接受,却很快又想明白了。
福全说元宝在太子身边方可安睡,他们自然没有分寝宫的必要。
“琉璃姑娘……那我……晚上需要为元宝殿下值夜么?”
“当然。”琉璃道,“晚上我会在殿外值夜,内殿,就交给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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