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是在侯府学的,而是在宫里的御膳房学习的时候,正好有金华御厨在为陛下腌渍贡腿。贡腿是宫中根据金华、宣威两地的火腿制法调整后的做法,取了两地制腿的长处,又把当中用到的一些配料香料改换成宫中才有的珍惜料品,是以御膳房的大厨并未刻意保密。溶溶记性好,又善观察,当时就记了个不离十。
这回她自己摸索着做火腿,宫中那些香料她是买不起也买不到,只能寻找一些廉价的替代品,最后做出来的成色虽远不及宫中的贡腿,在寻常街市上却足够好了。
“溶溶,你快把这火腿收起来,拿回去卖钱。”薛老太太赶忙道,“咱们不用吃这东西,多买两斤肉就得了。”
薛小山和翠荷对老太太的话深以为然,猪肉就够好吃了,何必浪费那钱。
“祖母别担心,左右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费的也就是买猪肉的钱,今儿是过年,特意给你尝尝。”溶溶说着,就从炕上站起来,“晚上这顿年夜饭,祖母歇着,我来做。”
溶溶说要做,薛老太太哪里舍得,从炕上起来跟着往厨房去了。薛大成夫妇一贯好吃懒做的,根本不会做饭,当然没有跟上,把正在吃糕点的阿林和阿木打发过去打下手。
所谓厨房并不是一间屋子,只是在茅屋旁边搭了个棚子,砌了灶台,摆了个水缸,不过因为是搭的棚子,倒不觉得局促,反而十分宽敞。
因为今儿是除夕,翠荷早上去镇子上买了一斤猪肉,还有一些自家没有种的蔬菜。灶上的锅里咕噜咕噜地炖着母鸡汤。
“早上杀好鸡,我就给炖上了,这只鸡我专门给你养的。”祖母笑眯眯地说。
薛家养的是跑山鸡,靠山吃山,这种鸡既吃米粮,更吃虫蚁,肉质细嫩有弹性,薛老太太把锅盖一揭开,鸡汤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溶溶,祖母先给你舀一碗。”
“舀四碗,我们都喝。”
“好。”阿林和阿木早就馋了。家里养的这些鸡素日都是拿来生蛋的,也就是除夕能宰一只。
村里夜风大,溶溶陶碗里的鸡汤不一会儿就被吹散了热气,正好入口。鸡汤下肚,顿时觉得身子热乎起来。
薛家的跑山鸡养得好,炖鸡用的山里引来的泉水,烧的柴也是干枯的松木,因此这碗鸡汤比侯府和宫里那些加了燕窝山参的鸡汤还要好喝。
四个人喝过鸡汤,便开始正式准备年夜饭。阿林和阿木负责生火,薛老太太闲不住非要帮着溶溶切菜,溶溶自己则根据食材准备菜品。
厨房这边忙活着,丝毫没人关心瓦房里的薛大成夫妇在做什么。
“要不……还是算了吧!”薛大成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简直坐立难安,他不时偷偷朝外面看去,看到溶溶和祖母还有两个儿子热热闹闹做饭的场景,顿时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翠荷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早就说准了的事怎么临到头了又变了?我跟你说,孙老财的定金咱们可都收了也花了。要反悔,上哪儿找钱还给孙老财?”
薛大成被翠荷噎得不敢吱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以前那是咱以为溶溶要回家白吃白喝才说给她找个人家,可现在你看她多能干,弄条火腿能卖三四两银子,孙老财才给咱们十两银子,加上给溶溶赎身的银子才十五两,这不是亏了吗?跟溶溶说说,她指定能拿出钱来还给孙老财。”
“行,那是你妹子,你去找她说。”
“我……”薛大成记得溶溶以前是很听自己的话的,但是这两次见到溶溶,溶溶对他都冷冰冰的,想稍微凑得近点她都不乐意,待他还不如翠荷,“我说话是不中用,可我去找祖母去说,溶溶肯定听她的。”
翠荷的嘴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反驳,又喃喃说:“往后她挣的钱能给咱们吗?”
“不给咱们,给祖母不是一样的吗?阿林阿木是祖母的亲孙子,她老人家难道不疼?”
薛大成这句话终于给翠荷吃了定心丸,旋即又犹豫道:“那今晚……”
“溶溶把赎身的银子还给我了,你先把这些拿去还给孙老财,叫他今天别来了,明个儿我去偷偷找祖母再问溶溶要点银子,凑齐了一齐还给他。”薛大成道。
翠荷白了薛大成一眼,没好气的说:“我过去?要你这个男人做什么?”
“那孙老财不是你找来的吗?你村里的人当然你去了,我告诉你,我要真把溶溶卖了,我爹娘肯定死不瞑目。”
翠荷在心底啐了一口,心道当初拿到孙老财那五两定金的时候薛大成可不是这个说法,不过眼下溶溶确实能挣钱,而且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肯定不会领他们的情,到孙家做了姨娘反而会恨他们,倒不如现在这样哄着她,好叫她多给家里一些钱。
薛大成偷偷瞄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人,把银子给了翠荷,让她偷摸出门去找孙老财。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今日孙老财以两倍工钱的许诺把薛小山引到邻村去,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候,翠荷把孙老财给的媚药放到溶溶的饭菜里,吃过饭把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打发去茅屋睡觉,等算计着药性差不多的时候,薛大成和翠荷就把孙老财放进来,等到今晚生米煮成熟饭,明个儿一早孙老财就把剩下的五两银子给薛大成夫妇,再把溶溶带回邻村当小老婆。
翠荷知道薛大成一直拿不定主意,虽然最后看在银子的面上应下来了,但情况一有变化马上就反悔。当然了,翠荷也不是傻子,薛大成能算清楚的账她也能算清楚。千算万算,小姑子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居然还在侯府学了一手好厨艺,那火腿真要能卖两银子,她和薛大成若是帮忙多做一些,岂不是一个月就要赚几十两银子?小姑子虽然不喜欢他们夫妻,但翠荷看得出,小姑子明面上不会短着他们,光瞧着给两个侄子的红包就能看得出。
孙老财那边确实是太急了,还是等一等,若是小姑子挣了钱不给他们,那再把她卖给孙老财得了。
翠荷拿定了主意,拿着银子偷摸就出了院子去村头找孙老财。
溶溶在厨房里忙活着,并未关注薛大成这边。她将猪肉分成两份,一半剁碎了包了白菜猪肉饺子,另一半则拿来做了六个四喜丸子,家里人一人一个,薛小山的那一个等着他明日回来了再吃。她带回来的火腿自然是片了一大盘下来,至于薛老太太炖的鸡汤,那自然是顶好的,但溶溶捞了一些鸡肉出来去了骨头做成手撕鸡,另外又炒了个萝卜丝,一共备了六道菜,取一个六六大顺之意。六道菜说起来不多,可溶溶从前做糕点也好做菜也好,都是图个乐趣,多得是人打下手,今儿六道菜都是她来操持,一通忙活下来,倒有些腰酸腿疼。
等到六道菜上桌,溶溶请薛老太太上座,自己带着阿林阿木坐在旁边,唤薛大成夫妇过来吃年夜饭,进去一看,屋里只有薛大成,没有翠荷。
“翠荷哪儿去了?”薛老太太问。
“谁知道呢,我还以为她去茅厕了。”薛大成支吾道。
他心里头其实很着急,翠荷出去得有大半个时辰了,这么久没回来实在不正常。薛大成觉得也没多大点事,不就跟孙老财说一声就行了吗?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想着翠荷会不会出什么事,又觉得不太可能,村子就这么大点,从家里走到村口才多远。
“大成,你出去找找看,别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她这个人你还不知道,肯定是上哪家看热闹去了。今儿听说钱老叔的儿子弄了好多鞭炮回来,肯定瞧去了。”
“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吃着吧,阿林,你去拿个大碗过来,给你娘留些菜。”溶溶见薛大成都不愿意出去找媳妇,也就不等着翠荷吃年夜饭了。这翠荷大年三十的晚上还往外跑,想来也是不稀罕这顿年夜饭。溶溶可不想饿着祖母和两个侄子。
“哦。”阿林这会儿对这个从京城回来的姑姑信服得不得了,溶溶一吩咐他就马上跑去厨房拿了大碗。
溶溶让他们动筷,自己则给翠荷夹了六个饺子一个四喜丸子还有些鸡肉笋片的。
薛大成也坐到了桌边,不时往外张望着,饶是桌上摆满了他素日吃不到的东西,他也没什么胃口。
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就不一样了,往常家里都是薛老太太做饭,她一个人要做全家六口人的饭菜,自是顾不得什么火候搭配,大多数时候,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今晚这顿年夜饭就不同了,饺子、鸡肉、丸子都是平常很难吃到的东西,经过溶溶的巧手烹饪,比记忆中的味道更香,更难以言说的是那一盘火腿。早些听溶溶说那一只做好的火腿要值两银子的时候,薛老太太心中就不以为然,两银子能买几头生猪了,那酱过的肉再好吃,不就只有一条后腿吗?此刻薛老太太把那切得薄如蝉翼的火腿吃到嘴里,才知道这两银子果真是值得的。
“这侯府里的手艺果真跟外面没法比,当年我在京城的会宾酒楼吃过一顿饭,那就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可我觉着会宾酒楼的厨子比不上我孙女的手艺。”
溶溶一边同薛老太太说着话,一边留意着薛大成的动静。
不寻常,实在是不太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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